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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贤法师:僧宝论

《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出家事》

  云:诸具寿,汝等能有如是增上信心,斯为善事。如世尊说,能出家者,获五种利益。云何为五?

  一者出家功德,是我自利,不共他有,是故智者应求出家。

  二者自知我是卑下之人,被他驱使,既出家后受人供养,礼拜称赞,是故智者应求出家。

  三者从此命终当生天上,离三恶道,是故智者应求出家。

  四者由舍俗故,出离生死,当得安稳无上涅槃,是故智者应求出家。

  五者常为诸佛及声闻众、诸胜上人之所赞叹,是故智者应求出家。

  汝应可观斯利益,以殷重心,舍诸俗网,求大功德。是故我今度汝出家,汝等欲为于此出家。

  《弥沙塞羯磨本五分羯磨》

  出家之益难以言宣。

  《出家功德经》云:出家功德,高于须弥,深于巨海,广于虚空。无量无边胜明千人之眼,又胜救千人之目。

  《僧祇律》云:一日出家修梵行,灭二十劫恶道苦。

  《大悲经》云:若以袈裟四寸着身,五种功德不,出贤劫之中当证三乘圣果。若障出家罪,则极重广有成教,何能繁述!

  《大智度论》四众义释

  优婆塞、优婆夷有居家,故心不净,不能尽漏,止可得四圣谛,作学人。如偈说:

  孔雀虽有色严身,不如鸿雁能远飞。

  白衣虽有富贵力,不如出家功德胜。

  《十住毗婆沙论》入寺品

  若我恒沙劫,常于天祠中;

  大施不休废,不如一出家。

  是菩萨尔时应作是念:我如法求财,于恒河沙等劫常行大施,是诸施福,犹尚不如发心出家。何况有实,何以故?

  在家则有无量过恶,出家能成无量功德。

  在家则溃闹,出家则闲静。

  在家则属垢,出家则无属。

  在家是恶行处,出家是善行处。

  在家则染诸尘垢,出家则离诸尘垢。

  在家则没五欲泥,出家则出五欲泥。

  在家难得净命,出家易得净命。

  在家则多怨贼,出家则无怨贼。

  在家则多恼碍,出家则无恼碍。

  在家是忧处,出家是喜处。

  在家是恶道门,出家是利益门。

  在家是系缚,出家是解脱。

  在家则杂畏,出家则无畏。

  在家有鞭杖,出家无鞭杖。

  在家有刀矟,出家无刀矟。

  在家有悔热,出家无悔热。

  在家多求故苦,出家无求故乐。

  在家则戏调,出家则寂灭。

  在家是可愍,出家无可愍。

  在家则愁悴,出家无愁悴。

  在家则卑下,出家则高显。

  在家则炽然,出家则寂灭。

  在家则为他,出家则自为。

  在家少势力,出家多势力。

  在家随顺垢门,出家随顺净门。

  在家增刺棘,出家破刺棘。

  在家成就小法,出家成就大法。

  在家作不善,出家则修善。

  在家则有悔,出家则无悔。

  在家增泪乳血海,出家竭泪乳血海。

  在家则为诸佛辟支佛声闻所呵贱,出家则为诸佛辟支佛声闻所称叹。

  在家则不知足,出家则知足。

  在家则魔喜,出家则魔忧。

  在家后有衰,出家后无衰。

  在家则易破,出家则难破。

  在家是奴仆,出家则为主。

  在家永在生死,出家究竟涅槃。

  在家则堕坑,出家则出坑。

  在家则黑暗,出家则明显。

  在家不能降伏诸根,出家则能降伏诸根。

  在家则傲诞,出家则谦逊。

  在家则鄙陋,出家则尊贵。

  在家有所由,出家无所由。

  在家则多务,出家则小务。

  在家则果小,出家则果大。

  在家则谄曲,出家则质直。

  在家则多忧,出家则多喜。

  在家如箭在身,出家如身离箭。

  在家则有病,出家则病愈。

  在家行恶法故速老,出家行善法故少壮。

  在家放逸为死,出家有智慧命。

  在家则欺诳,出家则真实。

  在家则多求,出家则少求。

  在家则饮杂毒浆,出家则饮甘露浆。

  在家多侵害,出家无侵害。

  在家则衰耗,出家无衰耗。

  在家如毒树果,出家如甘露果。

  在家则怨憎和合,出家则离怨憎会苦。

  在家则爱别离苦,出家则亲爱和合。

  在家则痴重,出家则痴轻。

  在家则失净行,出家则得净行。

  在家则破深心,出家则成深心。

  在家则无救,出家则有救。

  在家则孤穷,出家不孤穷。

  在家则无舍,出家则有舍。

  在家则无归,出家则有归。

  在家则多嗔,出家则多慈。

  在家则重担,出家则舍担。

  在家则事务无尽,出家则无有事务。

  在家则罪会,出家则福会。

  在家则苦恼,出家则无苦恼。

  在家则有热,出家则无热。

  在家则有诤,出家则无诤。

  在家则染著,出家无染著。

  在家有我慢,出家无我慢。

  在家贵财物,出家贵功德。

  在家有灾害,出家灭灾害。

  在家则减失,出家则增益。

  在家则易得,出家则难遇,千万劫中时乃一得。

  在家则易行,出家则难行。

  在家则顺流,出家则逆流。

  在家则漂流,出家则乘筏。

  在家则为烦恼所漂,出家则有桥梁自度。

  在家是此岸,出家是彼岸。

  在家则缠缚,出家离缠缚。

  在家怀结恨,出家离结恨。

  在家随官法,出家随佛法。

  在家有事故,出家无事故。

  在家有苦果,出家有乐果。

  在家则轻躁,出家则威重。

  在家伴易得,出家伴难得。

  在家以妇为伴,出家坚心为伴。

  在家则入围,出家则解围。

  在家则以侵恼他为贵,出家则以利益他为贵。

  在家则贵财施,出家则贵法施。

  在家则持魔幢,出家则持佛憧。

  在家有归处,出家坏诸归处。

  在家增长身,出家则离身。

  在家入深榛,出家出深榛。

  复次:

  又于出家者,心应深贪慕。

  是在家菩萨,如是思惟出家功德。于出家者心应贪慕。

  我何时当得出家,得有如是功德?

  我何时当得出家,次第具行沙门法,则说戒布萨安居自恣次第而坐?

  我何时当得圣人所著戒定慧解脱知见熏修法衣?

  何时当得持圣人相?

  何时当得闲林静住?

  何时当得持钵乞食得与不得,若多若少,若美若恶,若冷若热,次第而受,趣以支身,如涂疮膏车?

  何时当得于世八法心无忧喜?

  何时当得关闭六情如絷狗鹿鱼蛇猴鸟?狗乐聚落鹿乐山泽,鱼乐池沼蛇好穴处,猴乐深林鸟依虚空,眼耳鼻舌身意常乐色声香味触法,非是凡夫浅智弱志所能降伏。唯有智慧坚心正念,乃能摧伏六情寇贼,不令为患自在无畏。

  何时当得乐欲坐禅诵读经法,乐断烦恼,乐修善法,乐著弊衣,趣足障体?念昔在俗多行放逸,今得自利又利他故,当勤精进。

  何时当得随顺菩萨所行道法?

  何时当得亦为世间作无上福田?何时当得离恩爱奴?

  何时当得脱是家狱?如说:

  礼敬诸塔寺,因佛生三心。

  是在家菩萨既已慕尚出家。若入塔寺敬礼佛时,应生三心。何等为三?

  我当何时得于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摩睺罗伽,人,非人中受诸供养?

  何时当得神力舍利流布世间利益众生?

  我今深心行大精进,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我作佛已入无余涅槃。复次:

  诣诸比丘时,随所行奉事;

  默然顺所诲,济乏无所惜。

  《菩提道次第广论》

  此复居家于修正法,有多留难及有众多罪恶过失。出家违此,断生死身,出家为胜,是故智者应欣出家。若数思惟,在家过患、出家功德,先已出家令意坚固,未出家者安立醒觉妙善习气。此中道理当略宣说:

  其居家者,富则守护劬劳为苦,贫则追求众苦艰辛,于无安乐愚执为乐,应当了知是恶业果。

  《本生论》云:

  “于同牢狱家,永莫思为乐,

  或富或贫乏,居家为大病。

  一因守烦恼,二追求艰辛,

  或富或贫乏,悉皆无安乐,

  于此愚欢喜,即恶果成熟。”

  又居家者与法相违,故居家中难修正法。即前论云:

  “若作居家业,不能不妄语,

  于他作罪者,不能不治罚。

  行法失家业,顾家法岂成?

  法业极寂静,家事猛暴成,

  故有违法过,自爱谁住家?”

  又云:

  “骄慢痴蛇窟,坏寂静喜乐,

  家多猛苦依,如窟谁能住?”

  应数思惟如是等类在家过患,发愿出家。

  《出家乐赞》

  出家乐,出家乐,无始起,离诸著。

  今生值善割亲缘,顿舍麁情断众恶。

  断众恶,发身心,依圣学,除于结使下金刀,落发披衣食宝药。

  食宝药,怀法喜,加踊跃,谁其长夜睡重昏,此日清身忻大觉,忻大觉。

  出家安,出家安,一切事,不相干。

  年登二十逢和尚,敬受尸罗遇净坛。

  遇净坛,修定慧,证非难,悟若瑠璃明内外,妙喻莲华恣总看。

  恣总看,称释子,法门宽,出入往来无碍道,解脱道遥证涅槃。

  证涅槃,归去来,宝门开,正见弥陀升宝坐,菩萨散华称善哉。

  称善哉,宝林看,水鸟树林念五会,哀婉慈声赞法王。

  赞法王,共命鸟,对鸳鸯,鹦鹉频伽说妙法,恒叹众生住苦方。

  住苦方,归去来,离娑婆,常住如来听妙法,指受西方是释迦。

  是释迦,归去来,见弥陀,今在西方现说法,运度众生出爱河。

  出爱河,归去来,上金台,势至观音来引路,百法明门应自开,应自开。

  《赞僧赋》

  夫世间最贵者,莫如舍俗出家。

  若得为僧,便受人天供养。

  作如来之弟子,为先圣之宗亲。

  出入于金门之下,行藏于宝殿之中。

  白鹿衔花,青猿献果。

  春听莺啼鸟语,妙乐天机;

  夏闻蝉噪高林,岂知炎热。

  秋睹清风明月,星灿光耀;

  冬观雪岭山川,蒲团暖坐。

  任他波涛浪起,振锡杖以腾空;

  假饶十大魔军,闻名而归正道。

  板响云堂赴供,钟鸣上殿讽经。

  般般如意,种种现成。

  存世为人天之师,末后定归圣果矣!

  偈曰:

  空王佛弟子,如来亲眷属。

  身穿百衲衣,口吃千钟粟。

  夜坐无畏床,朝睹弥陀佛。

  朕若得如此,千足与万足!

  又赞僧偈曰:

  六度无懈,四恩匪常,为人天眼,助佛津梁。

  体润一雨,心熏众香,道无不在,此土他方。

  《尊僧篇》

  教必尊僧,何谓也?僧也者,以佛为性,以如来为家,以法为身,以慧为命,以禅悦为食。故:

  不恃俗民,不营世家,不修形骸,

  不贪生,不惧死,不溽乎五味。

  其防身有戒,摄心有定,辨明有慧。

  语其戒也,洁清三惑,而毕身不污;

  语其定也,恬思虑正,神明而终日不乱;

  语其慧也,崇德辨惑而必然。

  以此修之之谓因,以此成之之谓果。

  其于物也,有慈有悲,有大誓有大惠。

  慈也者,常欲安万物;

  悲也者,常欲拯众苦;

  誓也者,誓与天下见真谛;

  惠也者,惠群生以正法。

  神而通之,天地不能揜。

  密而行之,鬼神不能测。

  其演法也,辩说不滞。

  其护法也,奋不顾身。

  能忍人之不可忍,能行人之不能行。

  其正命也,丐食而食而不为耻。

  其寡欲也,粪衣缀钵而不为贫。

  其无争也,可辱而不可轻。

  其无怨也,可同而不可损。以实相待物,以至慈修己。故其于天下也,能必和能普敬。

  其语无妄,故其为信也至。

  其法无我,故其为让也诚。有威可警,有仪可则,天人望而俨然。能福于世,能导于俗。

  其忘形也,委禽兽而不怪。

  其读诵也,冒寒暑而不废。

  以法而出也,游人间遍聚落。视名若谷响,视利若游尘,视物色若阳焰。煦妪贫病,瓦合舆台而不为卑。

  以道而处也,虽深山穷谷,草其衣,木其食,晏然自得,不可以利诱,不可以势屈,谢天子诸侯而不为高。

  其独立也,以道自胜,虽形影相吊而不为孤。

  其群居也,以法为属,会四海之人而不为混。

  其可学也,虽三藏十二部,百家异道之书无不知也,他方殊俗之言无不通也。祖述其法,则有文有章也。行其中道,则不空不有也。

  其绝学也,离念清净,纯真一如,不复有所分别也。

  僧乎!其为人至,其为心溥,其为德备,其为道大。

  其为贤,非世之所谓贤也。

  其为圣,非世之所谓圣也。

  出世殊胜之贤圣也,僧也如此,可不尊乎!

  《缁门警训》

  《缁门警训》中引《悲华经》云:

  如来于宝藏佛所发愿,成佛时我袈裟有五功德:

  一者入我法中或犯重邪见等四众,于一念敬心尊重,必于三乘受记;

  二者天龙人鬼若能恭敬此人袈裟少分,即得三乘不退;

  三者若有鬼神诸人得袈裟,乃至四寸饮食充足;

  四者若众生共相违反,念袈裟力寻生悲心;

  五者若在兵阵持此小分,恭敬尊重常得胜他。

  若我袈裟无此五力,则欺十方诸佛。

  亦引《贤愚经》云:

  佛告阿难:古昔无量阿僧祇劫,此阎浮提于山林中有一师子,名迦罗毗(秦言坚誓),躯体金色光相明显,时猎师剃头著袈裟,内佩弓箭以毒箭射之,师子惊觉即欲驰害。见著袈裟念言,此人不久必得解脱。所以者何?此染衣者三世圣人标相。我若害之,则为恶心向三世圣贤。如是思维,害意还息。

  又引大智律师《三衣赋》云:

  吾有三衣,古圣真规粗疏麻苎为其体。兽毛蚕口害命伤慈,青黑木兰坏其色。五正五间涉俗生讥。其奉持也,如鸟两翼,其敬护也,如身薄皮。信是恒沙诸佛之标帜,贤圣沙门之轨仪。九十六道起信之首,二十五有植福之基。是以坚誓兽王忍死而频加称叹,莲花色女作戏而尽断贪痴。弘誓甚重至德难思,龙披免金翅之祸,人得息战敌之危。末流浮薄正教衰迟,竞贸乱朱之服,率遭滥吹之嗤。壮大于贡高我慢,欺压于硕德厖眉。习以成俗,愚不知非。汝当敬遵彝范,仰荷恩慈,时时自庆,步步勿离。潜神乐国兮,铢衣自被。垂形忍界兮,报服常随。劫石可销,想斯言而不泯。太空有尽,谅此志以难移。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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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时期,西学东渐,中国社会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徘徊,大众的信仰也日渐趋于风雨飘摇。当时,社会上对于佛教、对于出家人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和看法,偏见和指责日益增多。

  民国时期杰出长老守培法师悲愿宏深,在佛教信仰飘摇之时,鸣于不平,慷慨陈词。他清辩滔滔,一字一句都从真参实悟中来,不落前人窠臼,广为僧俗大众弘扬传统大乘诸经论,广著论文,注《解深密经》、《楞严》、《楞伽》、《圆觉》、《起信》等唯识、中观诸经论。法师因禅悟而生慧解,于当时兴起的佛学思想也深加着眼,分别于印顺法师《中观经论》,欧阳竟无《唯识抉择谈》,王安阳《起信论料简》,太虚大师所评《相宗新旧两义不同论》,印光大师《一心念佛即得往生》等论文,详做评析,深为僧俗四众弟子所赞许。复有针对现代科学及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评论书,如《众生世界历史大观》、《评大众哲学》、《读斯力林<读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意见书>》,《说明佛教的内容上政府书》等论著。

  法师尤其重视教内僧团的教育,为提升僧青年僧格素质分别著述有《僧宝论》、《僧服是无价宝》、《出家的生活》、《佛教是生产之原地,护佛教即所以护国护民》等文章。法师文章见地犀利透彻,义理严谨、气势磅礴,读之余味无穷,是我们了解僧宝和纠正对佛教偏见的极佳参考。法师文字平实工整,不求雕饰,而又笔正横扫,不计毁誉,旁若无人,其坚守真理之勇健,被后人赞许为“民国一人”。

  这些精彩的论著,今日已经少有人问津,实足可惜。以下就分别引《僧宝论》、《僧服是无价宝》、《出家的生活》、《佛教是生产之原地,护佛教即所以护国护民》四篇文章,以期读者大众能对僧宝和佛教有更加全面的了解和更加正确的认识。

  尝闻:骊龙颔下有珠焉,雨一切财务,凡有求者,悉皆如意,故名如意宝。其余世间珠玉,虽有宝名,实玩物而已,未足称宝也。佛法中有僧焉,演一切法音,凡有求者,无不离苦得乐,故名僧宝。其外一切人等,虽知佛法,不能如佛而行,未足称宝也。

  或问曰:佛法为世间之尊,故名为宝,僧犹常人也,且有不如常人者,何得偕佛法并立而称三宝耶?纵有高上之士,精通佛法,随机设化,满众生愿,而名为宝。其中下缁流,不解佛理,等若哑羊,焉能称宝耶?答:凡舍俗出家,剃发染衣,具足僧仪者,皆称僧宝。何以故?佛法利生,不但口说,有以身行而作佛事者。如一泛常之僧,不解说法,即以身形能破世人一切烦恼,得清凉自在。

  夫世人之烦恼者,无非不满其意,如无妻者,见他人娇妻美妾,夫唱妇随,自不如彼,心生热恼。若见僧人,远离妻妾,心常泰然,热恼心息,清凉自得矣。又如穷夫,见富者,金玉满堂,锦衣盈箱,自不能得,心生热恼。若见僧人,逃名避利,乐道安贫,烦恼心息,清凉自得矣。又如无子者,见他人子孙昌盛,绕膝承欢,自不能得,心生热恼。若见僧人,抛别子孙,以道相传,延绵不绝,烦恼心息,清凉自得矣。又如卑贱之人,见豪贵者,禄位高增,威令人民,自不能得,心生热恼。若见僧人,以道自贵,与世无争,烦恼心息,清凉自得矣。

  世人之烦恼,多从妻财子禄而来,此四为世人之最好,有一不如,怀恨终生。唯僧人能舍妻财子禄,为求妻财子禄者作一对治,犹如无上清凉散,凡有服者,无不清凉自在也。即此一端,足堪为宝,况宏扬佛法,植出世善因,得无上菩提者,能不为无上至宝者乎?惜世人不识僧宝,反将醍醐为毒药,奈如何耶?佛曰:僧为世人之福田。宋仁宗曰:世间最贵者,莫如舍俗出家,良有以也。僧伽入中国,二千年来,化热恼而作清凉,舍迷途而登觉岸者,不可以数计。今人谓僧人曰:当服俗人之服,事俗人之事,否则,不合进化潮流。呜呼悲哉!僧人从来不随流俗,所以能化流俗也。今欲随顺潮流,反为流俗所化矣。何自生颠倒而如此耶?

  或问曰:尝问济世者,无衣与之衣,无食与之食,进化事业,满足人心。今之僧者,不耕不织,寄生于人,与世有损而无益,何足为贵哉!答:益世者,有二:一益身,二益心。益心者贵,益身者贱,所以农工不如仕师也。若以衣食而称益世者,耕田织布之农夫工人,皆为益世之者,世人衣食皆仰给于彼故。而安邦定国之文丞武士,皆为损世之人,寄衣食于人故。岂知人不知物理,所以常起贪嗔之心。知物理者,常起知足之想。知足者乐,贪嗔者苦。今之言进化者,无非嗔故贪新,愈趋愈苦。若无知足者,感化人心,节制贪欲,世必悖乱,民不聊生,虽有农工,焉能安居乐业哉?如是益心胜于益身大矣!

  古之君子谋道不谋食,今之君子谋食不谋道,所以只求衣食进化,不求道理进化也。化学者,虽知猿进化而为人,实不知退化而为猿也。进化退化,非由求得,乃因业感也。人心善,不求进而自进。人心恶,不求退而自退。今人舍道德尚机巧,而求进化,如此求进,不啻杀羽翼而欲高飞,愈进愈退也。

  贪者,以为今日之衣食,如是之美丽,住处如是之新鲜,皆由进化而成也。而不知近日人身,如是之小,寿命如是之短,世界如此之恶劣,亦由进化而成也。古之草衣木食,而人民乐以忘忧。今日衣轻食肥,而人民苦不尽言,其何故耶?须知知足之心不可无,进化(贪欲增胜)之心不可有。是故僧人,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感贪夫之心,起知足之想,保真灵而绵延人道,消恶业而培植善因,其益世之道,孰有过于此哉?

  夫今人之思潮,欲造极机巧,极华美之物,以满足人之欲望。斯者,可谓有益于社会,是为特色之国民。其不知所造之物有限,人心之贪无穷,谁不欲富有四海耶?谁不欲贵极一切耶?任尔有极大之神通,造无穷华美之国土,使世间人个个为王,各遂其欲。若人不知节制贪欲,常存不足之想,安能无并吞之患乎?可知进化之道,是纵人之贪,促世之乱,非但无益于世,害世之甚,莫过于彼。夫贪求是世界乱原也。知足是治世之良方也。节制资本平均地权,是故凡夫之心,只可以夺,不可以与。只可以约,不可以纵。所以吾佛大约其心,大夺其心,舍国城妻子,为出苦海之导师。

  今人不能约心夺心,出离苦海,而反鄙约心夺心之士为消耗份子,为人民蛀虫。呜呼悲哉!时人不识僧宝,而谓僧宝是消耗份子。是人民蛀虫。而僧宝终是僧宝,而不因彼不知变为消耗份子,人民蛀虫。犹如不识如意珠者,而谓如意珠是瓦砾,是怪物,而如意珠终是如意珠,而不因彼不知变为瓦砾与怪物。

  世人不识僧宝,无妨于僧宝也。惟僧者自不知宝。而欲随顺潮流,违背僧宝,更其衣,易其事。如如意珠不雨财务,而雨瓦砾与怪物,则僧宝寿命尽矣!经云:佛如狮王,一切恶兽不敢害,惟狮子身中虫,能食狮子肉。为僧者,当谨遵佛制,莫随顺俗情,重僧宝之名义,防世人之讥嫌,处处以利生为己任,时时以济世为本怀,庶不愧与佛法并立,同名曰宝。我等为僧者,当自勉旃!

 维持世道,挽回人心,这是佛教的宗旨。近时世道的风气,人心的趋向,犹如狂流归海,愈趋愈下。人们的衣食住行,无时不向奢侈上迈进。人们的寿命身量,无时不向短小途中竞跑。愚昧无知者,犹曰潮流进化,人民幸福。

  余曰:进化实不错,幸福则不然。进化者,是随流入海的进化,不是返流归源的进化。如是进化,实是退化,非但不是令人民增幸福,乃驱人民入苦海也。佛教不随流入海,而教人返流归源,是真进化。是以佛教在人欲横流中作砥柱,而为人民谋幸福也。

  然而人欲横流者,则谓佛教是横流中的障碍物。又鄙视服方袍圆领之僧徒,谓是不识时务之人。考方袍圆领,是中国汉时的古装,僧人初来中国即服此装,至今二千年来不随潮流变更。其中虽经过元朝、清朝,最大的潮流变化,以举国人民冠服皆变,独有僧服不变,如砥柱中流,不随流转。

  即今民国以来,男女的衣冠,朝更夕变,而我等僧服仍然如故。这不变的圆领,是二千年前的古物,如此长远不变的稀奇少有,故我谓之无价宝。又我非宝此圆领方袍也。以此衣之不变者,非衣不变,乃因我利人之心不变而服亦不变也。僧人心理不随横流迁变(利人的宗旨,不变为自利),能为洪涛倒峡中作砥柱。然虽世人不识此无言之至教,而认为横流中之障碍物,而我终不随人欲变。我不变之方针,要砥柱天下人的贪污心,我终不为贪污而变更其心,犹如夏日,虽为众人之所嫌,而日终不因人嫌变热而为凉,一任他人说不识时务,执迷不悟。而我只知佛教宗旨在挽回人的贪心,不随人贪而贪,是化导众生,不被众生化。若佛教随流被众生化者,不为识者之所鄙视,不为龙天之所消灭,更待何时乎?

  今日之僧徒,因穿了这件圆领方袍的僧服,不能走入政府与人争权,不能走入社会与人夺利,乃至自己所住之寺庙,亦不能自主,还要听他人来支配。青年僧徒,不能忍受这样的鄙视及欺侮,所以要脱去这件障碍物的方袍。以为这件方袍脱去,等于俗人,非但自己住处可以自主,纵有万亿的家财,他人亦不敢垂涎。且又能争人之权,夺人之利,能欺侮弱小的老百姓。

  如是思想,这件方袍真成了大障碍物了。再则,世人亦希望僧徒脱去方袍,不做消耗分子,同来争,同来夺,要学日本明治维新,改革僧制,娶妻食肉,听其为所欲为。请观今日之明治,国破家亡,身不自主,虽非专为破坏佛教之所致,亦不外于此也。

  我悲世人不知佛教的来因。何以故?吾佛出世说法者,欲治世人之贪欲心也。佛教如药,欲心为病,挽回人心,所以名宗教焉。今世之人,责药不与病同意,欲药病倒治。呜呼!药即同病,只能增病,何能治病耶?只能名病,何能名药耶?须知:僧人不入政府与人争权者,为欲节制世人争权之心也。僧人不入社会与人夺利者,为欲节制世人夺利之心也。不然,权与利,人皆好之,僧何独恶之也?假若僧人同入政府与人争权,同入社会与人夺利,更有何人能挽回世人权利之心乎?权利无节制,任性贪取,则大奸大恶,日日渐增。可怜世人,只顾眼前权利,不知脚下坑阱,快乐一时,凄凉万古。是故吾佛视世间之权,犹如猛虎;视世间之利,犹如毒蛇,举世之人皆不能免此毒害,唯佛一人能避免之。我等僧徒,因披了这一领方袍,禁止我不到政府与人争权,禁止我不到社会与人夺利,免堕与万劫不拔之深坑。虽然受了他人一时鄙视与欺侮,却增了我无限慈心和忍力。假若我不披此圆领方袍,而欲不随潮流变化,不殉身心于权利,万万不能矣!是以我谓这领方袍是无价宝,于我有莫大的恩惠,我愿百千万劫不离此圆领方袍。

  吾不解青年佛子,为何而于此方袍作对?而于此方袍分离耶?经云:佛法非天魔外道所能坏,唯佛教徒能自坏。佛教犹如狮子肉,唯有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我劝青年佛子,切须认清佛教宗旨,不可随人欲变化,自坏佛门。孔氏之训: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有道之士,虽处权利之中,而视权利如敝履。若以权利为权利者,定非有道之士矣。吾观今日社会之事业,已经粥少僧多,不够支配,何须再令僧徒走入社会,而凑多耶?今日社会最所缺乏者,道与理,只有消耗者,无生产者。国府当局之人,何不责令僧徒从道理上,谋生产耶?

 众人同生于天地之间,由圣人教以相生相养,相敬相爱,故能安居。不然,相争相夺,相残相害,相吞相啖,犹胜于禽兽,岂有生存之理乎?古之圣人教人民筑宫室,植五谷,织衣裳,此衣食住,所以养身也。然后,教以辨善恶,戒于恶,止于善,此戒定慧,所以养心也。身心俱养,人道成,世界安宁。若身无衣食住,则身失其养;心无戒定慧,则心失其养。身心俱失养,人道绝矣。养心而不养身,安而不能存;养身而不养心,存而不能安,是故互相生,互相养,由众缘而成人道,非一木能支大厦也。人身以利为利,人心以义为利,君子利心而忘身;小人利身而忘心,是故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谋道不谋食,发愤而忘食;小人谋利而不谋道,见利而忘义。君子以义而养小人之心,小人以食而养君子之身。是故孟子曰:“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以上君子小人,身心义利,互相资助,似无轩轾。其实君子之道难,小人之道易;君子之道无穷,小人之道有限;君子之道终身学而不能成者亦有之,小人之道不待学而成者亦有之。君子道难故,所以君子少也。小人道易故,所以小人多也。君子之道胜,则天下平。小人之道胜,则天下乱。是故只恐君子学小人,不怕小人学君子,是为君子与小人贵贱不同,不可以平等视之也。又君子养心,与小人养身之方法更相反。心以损为养,以益为害,是故君子以损己利人为得,以损人利己为失。身以益为养,以损为害,是故小人以损人利己为得,以损己利人为失。人身失养而死,则为鬼身。永绝人世,虽不能再益世,亦无害于世。人心失养而死,则为鬼心,阴谋不宄,岂但不能益世,而天下之大害,万劫之重罪,皆从此起。是故古人说:“宁可有义而死,不可无义而生。”世间最难得者人心,最贵重者道义,是故君子与小人,人身与人心,义之与利,岂但贵贱不同,实有天壤之隔也。孔子偕诸门人,周游列国,传食诸侯;孟子后车数十乘,随从数百人,传食诸侯,而诸侯以为应该供给,孔孟以为应该受供者,以宣扬道义,感化人心,非臣民之可比,应以上宾待之也。岂但当时恭敬供养,乃至千百年后,犹广建祠庙,春秋祭祀,此显道义之尊,非但与劳力者不同,与普通劳心者亦迥别也。

  我等出家者,亦宣传道义,感化人心之人也。古人云:“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将相之所能为也。”以将相虽有安邦定国之大力,不能割断功名富贵,妻室儿女。而出家者,独能舍功名富贵,如舍敝履;弃妻室儿女,如弃枷锁,跳出红尘,摆脱俗缚,为人间的福田,作出世的导师。孔孟虽能说先王之道,不能为天子同先王之行。出家者能说先佛之教,亦能出家同先佛之行,以身作则,不言而化,是以谓出家者,名为僧宝也。

  僧人宣传佛教,阴助国政,显淑民心,受檀那之供养,抚心自问,于天理国法人情,皆无不当之处。民国以来,欧风东渐,慧日西沉,新学者流,以名利之眼,视出家之人,谓之消耗份子,无益于国家,有损于人民,以致毁佛教为迷信,谤僧宝为蛀虫。由此借庙兴学,提拨庙产,要令僧人谋权利,做俗事。如是五花八门,满城风雨,别无其他问题,唯一利字而已。呜呼!今之人也,只知有利,不知有义;只知有身,不知有心。不教小人学君子,而教君子做小人;不教小人谋道,而教君子谋利,以黄金为废铜,以美玉做蛮石。世人不用正眼,唯以俗眼观察一切,以俗眼观黄金,实不如黄铜之有用,圣人不宝黄铜,而宝黄金。以俗眼观白玉,实不如白石之有用,而圣人不宝白石,而宝白玉,可见圣人之眼光,与俗人之眼光不同,圣人眼中唯有道与义,俗人眼中唯有名与利。圣人观金玉,其体不杂,如君子无二心也;其色不变,如君子始终不变也;其性不染,如君子不贪污也。以有如是圣德,规正人心,故所以宝贵之也。圣人观石铜,虽似金玉,其体杂,如小人怀二心也;其色变,如小人有始无终也;其性染,如小人之贪污也。以有如是假相,迷惑人心,故所以卑贱之也。

  俗眼观金玉,不异铜石,虽知其价值之贵,而不知贵从何来,简直一玩物而已。欲以金玉而作铜石,反不如铜石之有用。圣人之宝物,俗眼观之,则一废物而已。所以古人叹人物:知己者难也!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子期死,伯牙叹曰:从此天下,更无知音。窃为今日衲子之叹也!佛徒教世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以布施为第一波罗蜜。今日社会上行慈善者,施财施物,施衣施食,救济贫穷困苦者,皆受佛教教化而来。不受佛教因果报应之教化,而肯行布施者未之有也。曾见新学者,见他人以一铜币与乞者,犹谓与之不当,况肯自将财物施人乎?今之不信佛教者,责佛徒不行慈善,其不知佛教之慈善,行之早矣,天下之慈善多是佛教产生。不过是直接教人自行布施,救济贫苦,买放生命。不同其他,集施者之财物,行自己之慈善耳。

  慈善事业,施医施药,施衣施食等,这是富豪长者,在家学佛之事,非出家的生活。吾佛及诸弟子,出家后,只行法施,不行财施。以功名富贵,妻室儿女,身外所有,皆舍尽故。至于寺庙财产,乃檀那供养三宝之物,僧人专擅布施,理所不许。若作他用,尤加罪过。总之出家的志趣,不在利人之身,而在利人之心。

  观夫古之道学之志趣,亦与常人不同。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

  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孟子曰:

  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汝所学(仁义)而从我(功利),如之何?

  孔子志在礼智,不愿言军旅。孟子志在仁义,不愿言功利。佛教徒志在行法施,不愿行财施(志不在道者,又当别论)。古之专制时代,尚能遂人民之志愿。今之民国,人民自由,何以反人民之志愿耶?须知道学之士,不耕不织者,非避懒偷安,以道学无穷,虽有人供给所须,专心研讨,犹有终生学而不得者。若自谋衣食,余时学道,则恐世无道人矣!

一、佛教的生产和消耗

  甲、俗人之生产

  乙、僧伽之生产

  丙、僧俗生产比较中,表面与根本之轻重

  丁、提倡与节制之利害

  戊、变更不变更之贵贱

  己、能生与所生之主权

  二、僧伽布施的问题

  三、结论

  国本无国,立法以为国。国法者,即保障人群生存及事业之法律也。此法法天而立,极公正,极平等,上下一心,共同遵守。凡有此法者,即谓之国,是故国即法也。无法即无国,以虽有土地人民,无法可守,人民不能生存,焉得成为国乎?然而立此国法者,非具有广大慈悲心者不可,以国法之本旨,在拔人群之苦,与人群之乐。拔苦与乐,名为慈悲心。国法既由慈悲心者之所建立,行国法者,及信受国法者,皆要有慈悲心。否则,心法不相应,即成叛乱。是以无少分慈悲心,不能为国民。无多分慈悲心,不能为宰官。无广大慈悲心,不能为国主。国之全体精神,在慈悲心。慈悲心,即国心。国犹人也,有心则生,无心则死。慈悲心对于国家人民之关系,概可知矣。佛教是慈悲心的发原地,凡为国主者,咸是佛教的菩萨,无菩萨普利众生之愿心,不能为国主。仁王经云:

  十善菩萨发大心,常别三界苦轮海。中下品善粟散王(人间一国之主),上品十善铁轮王(一大部洲之主)……乃至十地菩萨四禅王(四禅天王)。

  于此可知天上人间,凡称王者,皆是菩萨,唯以慈悲心大小而分地位之高低耳。此所谓佛教是出生国主之原地也。是以欲护国者,必先护佛教。如望生子者必先厚养其母。厚其母,即厚其子也。今之教育者,欲提拨寺庙财产,兴办学校,以为护国护民,不顾佛教存亡,而从事提议,又不提拨其他一切财产,盖议者对于佛教发生两种误会:一者误会僧伽有消耗而无生产,二者误会寺庙财产应当布施。是以不护佛教,而肇此后果也。今言护佛教,即所以护国者,欲明此义,必先破除时人对于佛教两种误会,认清佛教的真像,自然而知护佛教即所以护国护民之言不虚矣。今将时人对于佛教两种误会阐发于下:

  一、佛教的生产和消耗

  何以为生产?曰无而忽有曰生。产,即能生之处也。凡于宇宙间有所增益者,总名生产。佛教说生法有十二类别不同,凡是生产,皆要具足四种缘:譬如农人种谷,第一要种子,为亲因缘。第二要水土,为所缘缘。第三要雨露阴阳,为增上缘。第四要谷之生性相续不断,为等无间缘。此四种缘,缺一不能发芽。四缘为能生,芽为所生。又如母生子,第一要内四大,为亲因缘;第二要外四大,为所缘缘;第三要饮食遮护,为增上缘;第四要子之生性相续不断,为等无间缘。具此四缘,其子乃生。能令此四缘具足者,复有三种业因:善业,恶业,无记业。善业感四缘具,则产生善果。恶业感四缘具,则产生恶果。无记业感四缘具,则产生不善不恶果。若无此三业,决定不能感四缘具,即决定不能生产。世人谓母能生子,农能产谷,忽略种种因缘。其实母也不能生子,农也不能产谷,能生产者,别有因缘也。且依世人说生产。

  甲、俗人之生产。

  世人所谓生产者,略有三种:一物质生产,二知识生产,三有情生产。能令此三生产者,复有士农工商四种人。其余生产虽多,皆四者之流类也。物质生产者,凡从水土所生之百谷苗稼,草木花果等,皆农人之所生产也。农人所产,及山川所生者,一变而为衣食器具,宫室住处等,皆工人之所生产也。凡农工所产之物,运输四方,补其所缺乏,皆商人之所生产也。以上三种生产,其实只有两种,商人只推销农工之所产,别无所生故。知识生产者,凡产生人民忠信孝悌,礼乐射御书数等,皆仕师之所生产也。有情生产者,夫妇和合,产生子女等,此又士农工商通共之所生产也。

  乙、僧伽之生产。

  观俗人之生产,既不单以物质为生产,而知识,而有情,而运输等,皆认为能生产。然则,僧伽亦能生产,且为生产之生产,非仅生产而已也。僧伽之所生产者,佛说三宝(佛法僧),为世间良福田,僧伽教人民知因识果,产生良知良能,持五戒,修十善,产生人天福报,是为世间之生产也;教人民修小乘戒定慧,产生罗汉圣果,是为出世之生产也;教人民修大乘戒定慧,产生无上佛果,是为世出世间上上之生产也。以上三种生产,是为僧伽之生产。佛教教人民众善奉行,诸恶莫作,产生人民的善心,此又为三种生产中之总生产也。

  丙、僧俗生产比较中,表面与根本之轻重。

  以上僧俗种种生产,以表面观察,人民生产为根本,以农工商之物质生产,为人民日用所必需,非此不能生活故。若夫知识生产,则可兴可止,以人民无知识者,亦能生活故。至于僧伽善心生产,则更无关紧要矣。若深一层观察,以上种种生产中,知识生产,于农工商贾有切身之重要。若无知识分子,秉遵约法,保障人民,人民不能安居乐业。又人民无知识,亦不解谋生产故。如是知识,又为物质生产之生产也。再则,物质生产,人人能为,而有不肯为者。知识生产,人人欲为,而有不能为者,是知识贵于物质矣。若再深一层观察,以上种种生产中,善心生产,于士农工商有彻底的关系,最为重要。以有知识者,必须有善心,若无善心,必好作乱,乱则不但不生产,必害于一切生产。请观古今,凡犯国法者,皆不知因果,不存善念之人,未有知因识果,存善念者而犯法也。甚而言之,国民无善心,其国必乱。是故有知识者,不可无善心,如是善心,又为知识生产与物质生产之总生产也。有知识而有善心者,即以知识而救世。有知识无善心者,即以知识而害世。须知无善心生产,则不能有知识生产,若无知识生产,则不能有物质生产。三者缺,国必危矣。故为国者不可无善心,有善心则不妨有知识,有知识则可谋生产,有生产则财用足,三者全,国必治矣。古之为国者,首重民心(即善心),民之善心,为国之根本,亦即生产之根本。欲善民心,必仰仗于佛教,即佛教又为民心之根本矣。从此生产之道,可知佛教与国家人民,有彻底之关系矣。又可信护佛教即所以护国之言,非妄语也。

  丁、提倡与节制之利害。

  今之为国者,提倡生产,而不节制生产,盖知生产之利,而不知生产之害也。夫谋生产者,即谋利也。人心趋利,如水趋下,有不可制止之势。知此义者,不但无须提倡,且有节制之必要矣。如水无堤防,必致于横流故也。请观今之世人,生性好利,竞谋生产(除愚痴者),世间生产渐多,消处有限,各起恐慌,始则互相忌妒,继则彼此侵略,乃至各国与各国争,各业与各业争,各人与各人争,竟成竞争之世界。古今身亡国破者,无非为一利字而已。今复将有二次世界大战争,推其战争之原因,无非为生产进增,扩张商场而使然也。夫欲止世人不谋生产者,举世无此良方,禁止且无方,而更加提倡之,呜呼!世界本无战争,惟提倡生产者,酿成战争也。然人人皆知有利必有害,利愈大而害愈深,何以只知生产之利,而不知生产之害也?以余观之,欲息世界之战争,非节制生产之不可。若世人不谋生产,虽使之争亦不肯为也。但节制生产,必有节制之方,求于世界一切诸教之中,惟有提倡生产之法,绝无节制生产之道。吾国孔子罕言利,盖深知利之害也。亦未闻有节制之方法。唯吾佛教中,多有节制生产之道。如佛说:

  一切万法皆归无常,一切所有悉是苦毒,一切诸法皆无有我,一切有形悉至于空;五阴无常,三界虚幻;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等。

  此皆节制世人贪心之妙法也。世人能深明此理者,必如孔子罕言利,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安用奇形异样,花色翻新之衣食器用为哉?以世间一切教中,只有提倡生产之法,无节制生产之法故,所以世人惯于进争,不能安于退守也。世间无业者,及失业者,不能安于自守故,所以有剥削他人,破坏他人之行为,乃至流而为盗为匪者,此皆未受节制生产教育之故也。又彼无业及失业者,倘能闻佛教,即可自甘淡薄,虽不能狂心歇尽,总比未闻佛教贪心不止者,亦好多矣。佛教超胜一切教,于此可知矣。世俗之生产,有利而有害,既提倡,不可不节制。佛教之生产,有利而无害,可以提倡,不可以节制。世人不了解此意,一味提倡物质生产,欲废僧伽善心生产,此可谓只图其利,不顾其害矣。假使僧伽而与世人竞利,则不得名为僧伽。佛观众生最苦,莫过于竞争。诸佛出世,无非教众生息争,所以佛教能消弭世界一切的竞争,解脱人民一切的痛苦。今之为国者,避而不用,而反多所疪议,其何故耶?盖不明佛教之理,与国家之关系耳。

  戊、变更不变更之贵贱。

  物质生产,无一定之价值,多则变贱,愈多而愈贱,乃至反能令生产者受大苦恼。盖知识生产,虽多多易善,若用之不当,其害无穷。唯佛教善心生产,愈多愈好,尽善尽美,决定利人,绝不变为害人。人世之中,无有过于善心者,善心为人间最贵之品。又不独善心自身无害,而又能补救其他生产之害。如物质生产者,具有善心,以节制其贪欲,决不致于有大苦恼矣。如知识生产者,具有善心,知因识果,慈悲救世,决不会再有恶念矣。所以中山先生云:佛教能救科学之偏。言者,可谓深知科学,亦可谓深知佛教矣。

  或问:佛教不耕不织,不妻不子,若依佛教而行者,则有灭绝人界之患,安得谓之尽善耶?答:耕者农人也,织者工人也,除农工而外,皆不耕不织之人,既不责彼,何独责此耶?佛有四种弟子,出家在家,听其自便。出家在家,互相资助,成就善果,非教世界众生全体出家也。俗人以耕以织,以妻以子为福利,实不知一切苦恼,皆从彼出。所以吾佛舍俗出家,不耕不织,不妻不子,脱离苦海,为照世脱苦之明灯也。假使世界众生,全体发心出家,世界人种。亦不至于断灭。佛说众生,有十二种生法不同,非止胎生而已。假使世界众生欲心都尽,则必同极乐世界,莲花化生。极乐世界,即不耕不织,不妻不子之世界。其国众生,无量无边,恒河沙数之多,可证世人不妻,不得绝灭人种也。再则,娑婆世界,色界天上,即无胎生之人。又如人间初成时,遍净天人,天福已尽,下生人间。彼时人间无男女相,皆从变化而生。经过许多年,欲心渐起,男女相生,乃有胎生之人。可知吾人之胎生,是中途之变相,非本来如是也。如是世间男女欲情,正是众苦之本。众生离苦,即无男女相故。不明此理者,以欲为乐,所以常在苦趣也。吾佛出家,不妻不子,归本还原,离苦得乐,何不善之有耶?纵然世界众生,亦不受一切化生,乃至十二类皆不生,至于不生不灭之地,则世界转为常寂光土,正是吾人本地风光,则恐不易到此,何须以不生为忧也?世人提倡淫欲,而恐人种断绝,大似杞人忧天。当知佛教不妻不子,不至绝灭人种,破坏世界也。人民为国之本,护国者,第一要保全人民。保全人民者,当禁止人民破坏佛教,是以吾说护佛教,即所以护国。

  己、能生与所生之主权。

  世人误谓人能生产,其实生产之权,不在人也。如有夫妇,同抱生子之愿,乃至用尽心机,终不能获一子。或有不欲生子者,而又终不免于生子。可知生子之权,不专在父母,必有第三同业者。业为生之主权。若无同业,虽有父母,决定不能生。或有同业之子,而无父母者,犹可化生。或有其他因缘生,是故佛说众生生死,皆由业感。谓父母能生产子女者,未知人道生产之本原也。又谓仕师能生产人之知识。其实人之知识之产权,亦不在仕师。如弟子有知识者,方能令彼知识增长。若无知识者,终不能令彼增长知识,亦可知人之知识,亦有宿因为主权,非但仕师所能生产也。又误谓农人能生产物质,其实物质生产之主权,亦不在农人。如农人种植五谷,春耕夏耘,无为不尽。若天不雨,则不能成熟,或天雨过多,亦不能成熟。又可知物质之生,亦要有前因,非但农人之力所能成也。所谓前因者,即众生善业也。凡世间之所生产,皆由众生业报所感。凡有益与人者,皆善业之所感也。凡有害与人者,皆恶业之所感也。如世间旱荒者,即众生嗔心之所感也。世间水灾者,即众生贪心之所感也。风雨调和者,即众生善心之所感也。若于生物无因者,定不能享受此物。如是因,如是果,丝毫不爽。如是士农工商,皆无生产之主权,而主权终归于善心。是故经云:“一切唯心造。”世间资身之物,既皆有人之善心所造,而人不可无资身之物,即为人不可无善心也。善心愈多,资身之物愈足。若人欲增长善心者,当遵佛教,救济众生。

  再进一步说:提倡佛教,即提倡善心生产也。不了此义者,谓人力能生产,以致伤心灭理,而求生产,希图快乐,如是求乐,犹如裹足求前,愈求愈困苦也。岂知现前所产之物,皆由宿业所感,无须用求。真求生产者,当培植善因,善因若具,不但人力生产胜,亦可无须人力,自然无美不备,无物不有。如西方极乐世界之众生,念衣衣来,想食食至,黄金为地,七宝庄严,皆善心之所感,非人力之所感也。不但极乐如是,此方天人,亦有美衣美食,美住处,亦不籍人力,自然而来,亦善心所感也。又不但上天如是,下界亦如是。人间初成时,以地味为食,亦不需人力,后更以粳米为食,由世人贪心起,善心不足,粳米不至,乃以人力种植。于此可知世人之贪心愈重,生产愈维艰。善心具者,自然而有衣食。善力不足者,助以人力而产生衣食。若善力尽者,虽用力求,亦不能得衣食矣。如是世间,独有善心能生产。世间一切生产,皆为善心之所生。世人之恶心,能对治生产。世间所缺乏者,皆恶心所使然也。于是可知吾佛不耕不织,乞化檀那,令檀那生善舍贪,种无上福田,是为真正提倡生产也。吾佛用心之深远,凡夫浅见那得知之也。若疑此说者,请观现前有一分福者,即有一分受用,有十分福者,即有十分受用。若无福者,即无受用,任何苛求,终不能得。如是受用,非宿业所感而何耶?以上所说僧伽生产,是为人天生产,乃佛教中最下之生产也。僧伽之生产,不止于此。前已标名者,非今所要,且置不言。僧伽之生产已知,僧伽之消耗如何?兼带言之。消耗者,生产之对待也。世人之消耗,以生产之贵贱分高低。如今之仕师者,一衣值几百金,一食费几十元。一人之装饰,有值几千金者,有值上万金者。商人次之,农工更次之。僧伽之衣食,则布衣菜饭而已。装饰,则绝其份。至于一切消耗物,惟俗人之所受用,为僧人之所禁忌。上上的僧伽,不及下下的农工之消耗。如是推寻世间之消耗,最简单者,无有过于僧伽矣(至于溢出规矩以外之僧伽,违背戒律,非佛弟子,不在此例)。僧伽之生产如彼高尚,僧伽之消耗如此简单,较之俗人,似有不均平处。然僧伽却不作如是观想。何以故?俗人以生产代消耗,如买卖式,两无利益。佛教则不然,生产是自己之功,消耗令他人得福。生产不能代消耗,消耗亦不能代生产,各得其益。是故僧伽对世人说法,皆以慈悲心,所以为世间福田。若怀利养心对世人说法,是为邪命,不成福田矣。世人供佛及僧,皆以恭敬心,所以成就善因。若以不净心供佛及僧,是为邪心,佛则不受,不成善因矣。佛福田中,不种不善因故。是故佛度众生,众生供佛,皆曰布施,不曰代价也。此我僧伽和我檀那,所应共知。否则僧伽非福田,檀那亦非种福之人矣。以上略陈生产和消耗之意义已竟。复说:

  二、僧伽布施的问题

  佛教之六度,以布施为第一,是故佛弟子,教令信心男女发菩提心者,首当行布施行也。今之俗人,亦有教出家沙门行布施行者,谓佛教以慈悲喜舍为本事,如来因中行布施行,靡特舍身外之财产,乃至投岩饲虎,割肉喂鹰,身肉手足,头目髓脑等,无不满众生愿,尽行施与也。为佛弟子,不能如佛行布施(寺庙财产不能任人侵夺),有犯悭贪之过,违背佛法,不通教理,云云。我今不知出家沙门,如何而行布施?如此问题,须应研究。

  布施者,凡有所与人者,不论色心等法,总名曰布施。布施之法虽多,总则有三:一者财布施,二者法布施,三者无畏布施。所言财施者,即一切衣服饮食,资身之具,及财物等。行此施者,可得三界内之福果,重则得天王人王之报,轻则受天人富贵之果。如《金光明最胜王经》云:

  财施之福,不出三界,唯伏贪爱,但济一世之贫,而不能令其得道。譬如灯光,止照一室是也。

  所言法施者,即从诸佛,及善知识,或经卷,闻说一切善法,以清净心,为人演说等。布此施者,重则能令自他成等正觉。次则成小乘圣果。再次则成人天福果。如《金光明最胜王经》云:

  法施兼自利利他,能令众生出于三界,断诸烦恼,成就慧身。譬如日光,遍照大千世界是也。

  所言无畏施者,众生畏生死苦,佛子戒杀度生,无害众生心故。众生见佛弟子,生大欢喜,离诸怖畏也。《智度论》云:

  施者之心有二种:一者,清净心,谓但为出世善根,及资助涅槃之因,以清净心而行布施,是为净施也;二者,妄想,或畏失财物,或恐呵骂,或求威势,如是种种因缘,以妄想心而行布施,是为不净施也。

  布施虽是善事,亦有应施不应施者。如《法苑珠林》说:有五种不应施:一者,非理求财,二者,酒及毒物,三者,买罗机网,四者,刀杖弓箭,五者,音乐女色。又菩萨行施,有二种时间所施不同:一者,在俗时,所行之施。二者,出家时所行之施。在俗施者,惟行财施,不行法施、无畏施。出家施者,唯行法施、无畏施,不行财施。在俗行财施者,以有家业,能生货财故也。不行法施者,以有家业之累,不能体究道法故也。出家行法施者,以能亲近导师,体解大道故也。不行财施者,以无家业,不能出生货财故也。再则,财施有漏,法施无漏,出家志在出尘,故舍家业,不行财施也。如吾佛因中在家行财施者。如《月光菩萨经》云:

  吾佛因中为月光王,大行布施。有婆罗门,来乞王头。王即以首发系无忧树枝,执剑自断其头,授彼持去。

  是为吾佛因中舍头之故事之一也。又《如来不思议秘密经》云:

  如来昔为帝王,名曰妙眼。于其中天,以净眼观,见人民受多病苦,妙药不能救治,便起慈愍,作其归向,于阎浮提城,名善作,异身为男子,其名善寂,发声空中曰:善作大城东,男子名善寂,取彼身肉啖,息除一切病。时国城邑,染疾苦者,俱来断取身肉,食之即瘥。取之无尽,善寂身安如故。

  是为吾佛因中舍身肉之故事也。又《贤愚因缘经》云:

  佛言:吾作国王,名为快目者。其眼睛明,睹墙壁,视四十里。好行布施,不逆人意,皆称王德。边国有盲婆罗门,往乞王眼。王喜立誓,我以眼施,愿求佛道,即剜眼安婆罗门眼眶之中,寻即得见王身,即白王言:得王一眼,足吾用视。愿留一眼,王自用看。王答:吾已言决,更剜一眼,与之安上。当视远境,天地震动。天帝下问:汝今剜眼,苦痛,有悔恨不耶?王言不悔。天帝言:此事难信。王即自言:施眼无悔,令我两眼平复。誓已,两眼完明。

  是为吾佛因中施眼之故事也。又《太子须大拏经》云:

  吾佛为湿波王太子,名须大拏。好行布施。王恐国虚,移太子于檀特山中,仍不改施心。以无所施故,将所生子女,施婆罗门。

  是为吾佛因中舍子女之故事也。又《百缘经》云:

  佛因中为尸毘王,割肉喂鹰。

  又《佛说银色女经》云:

  佛因中为大长者子,名摩那婆,舍身饲饿虎。

  吾佛因中大行布施,普济贫穷,乃至大千世界,无一不是吾佛舍身命处,然皆为在家时所舍,非为僧伽时所舍也。此吾在家者,所应效法,出家者不应为也,为则有过。律中谓比丘送檀越财物者,谓之破他家,言其令彼折福也。吾佛由出家后,已舍尽所舍,一饮一食,皆求助于檀那,更无财物可施与人。至此已后,数十年中,惟行法施、无畏施,普利有情,究竟离苦,乃至千二百出家弟子,亦如佛所行。观三藏经典中,不但不见吾佛及弟子行财施,亦未见有俗人向佛及佛弟子求财施者。是故佛说三宝,是世人之福田,不说世人是三宝之福田也。是故余言:在家当行财施,出家当行法施也。现前三藏法宝,皆吾佛所行之法布施。此吾出家者所应效法,在家者不应为,为则有过。佛说末法之时,白衣说法,比丘下座,谓为佛法之败相也;亦谓之破坏佛法也。今之在家者,不施三宝,不为三宝作檀那,反向出家者求财施,欲出家者为在家作檀那,真怪事也!亦有比丘不为居士说法,反乞法于居士者,是可谓比丘不破坏他家,而俗人求其破坏之;白衣不破坏佛法,而比丘求破坏之。呜呼悲哉!即若今时出家,方便开遮,权蓄财物者,亦必私有之财,而有余者,或可转施。此其例外矣。若众僧之财,绝对不可转施也。至居士深入佛海,为初学比丘说法者,此亦例外。然皆不得以为常法也。

  问:古之出家者,树下一宿,日中一餐,故不能行财施矣。然今之出家者,有庵庙居住,有财产收入,不异俗人,云何不能行财施耶?答:庵庙与财产,皆十方施主供养三宝之物,为僧人办道之处所,故称庵庙曰道场。任何住持,及一切人,不得处分寺庙及财产,俾得永远留传,故又称寺庙曰常住。若住持将十方常住之寺庙及财物,私行处分,或布施者,皆名盗用常住。亦名不当施而施者,名为不净施。亦即犯五种不应施中第一非理求财。若住持有私财者,则可听其自舍。若住持不愿施常住财物,而他人强令布施者,亦成不净施。如是施者受者,皆有过。何以见得?《増一阿含经》云:

  尔时尊者宾头卢,入罗阅城乞食,至母难陀舍,从地踊出,舒手持钵。从母难陀乞食。时母见宾头卢,便嗔恚言:比丘!设若眼脱者,我不与汝食也。时宾头卢,即入三昧,使双眼脱出。时母复言:正使沙门,空中倒悬,终不与食。尊者即便空中倒悬。时母复言:设使出烟出水者,我终不与食。时尊者便举身出烟出水。是母见已,饶其即前死者,食终不与。尊者即入三昧,无出入息。母即怀怖,此沙门多所知识,国王所敬。设使在我家死者,必遭官事。母曰:沙门还活,必当与食。尊者从三昧起,时母作念:此饼极大。当作小者与之,即取小面饼,复倍前大。复作小者,亦更大前。遂取前饼与之,诸饼皆连。尊者乃报曰:大姊!我不须食,但欲有所说耳。母曰:何以诫策?尊者曰:当持此饼,往诣佛所,若世尊有所策,我等奉行。母曰:甚善!时母躬负此饼,从尊者后,至世尊所,顶礼佛足。尊者白佛言:此母是跋提长者姊,将饼供奉世尊。佛告母难陀:汝持饼施如来及众僧。时即奉佛及僧。有遗余饼,世尊命更饭佛及僧,故有饼在。时佛令此饼施与四众,饼故犹在。佛告此饼弃于净地上,或净水中,所以然者,我终不见四众,婆罗门,天及人民,能消此饼。除如来至真等正觉。时母即持此饼,着净水中,便成火焰。佛为说法,令得眼净。

  此母心含嗔恚,不愿施饼。后因恐怖而施,以施心中含有嗔恚恐怖,故名不净施也。此饼有嗔毒故,天人四众,皆不能消受,食则必遭苦报故也。今日之僧伽,犹如母难陀。僧伽之寺庙财产,等与母饼,天人四众,无能消受者。可惜世人无智慧眼,只见前因,不见后果,徒快一时之意,我不知将来恶毒发着时,如饼着水化为火焰,如何消受也?纵有住持不知因果者,将寺庙及财物,布施与人,明因果者,亦所不受。非施而施,亦为不净施故。如母难陀,后来以饼供佛及僧,并无嗔恚,而亦愿供佛僧。唯此饼已成不可施之物故,佛僧皆不受此饼也。于是可知,布施虽是善道,犹必须施者受者,及所施物,皆不违理,方成正因。若以不净心,或强迫人施,或施非理之物者,如是布施,皆成苦因也。余观今之在家行施者,及出家受施者,亦多有不明布施之义者,虽施而不成施。犹如久远无期之借贷,非但不成福果,将来偿还,反令施者受者遭不如意,深可叹也!余今述此,愿今后之布施,及受布施者,明了布施之理。所谓布施者,乃菩萨所行之道,当以清净心行之,将来施者果熟,或为有道之国王,或为有道之家主,施者受者,同受福乐。若以不净心施者,或强迫人施者,将来施者果熟,或为无道之国王,或为无道之家主,施者受者,同遭苦恼。如往古国王家主无道者,人民叛逆,子孙不肖,职此故也。更应明了僧伽舍妻室儿女,不作尘俗世间一切事业者,正是学佛行最后绝断之财施也。所谓宏法是家务,利生为事业者,正是学佛行无上之法施也。如是出家者,一心为国家人民造福,不同俗人专为妻室儿女忙,而为国家人民造种种罪业也。俗人若不供养三宝,三宝不能住世,即自坏其福田,出世之福音,从何而种植耶?僧伽不教化众生,众生不能度脱,即自弃其本性,无上之佛果,从何而圆成耶?是故先德云:

  凡欲利己者,必先利人;利人即所以利己也。

  若舍他人而欲直接自利者,则无有是处。佛法为一切法之根源,圆融无碍,靡特护佛教即所以护国,亦可说护佛教即所以护家,亦可说护佛教即所以护身,乃至护佛教即所以护衣食住行等,皆无不可也。吾等众生,应当爱护佛教,了解佛教,佛教固属福利众生,无害社会国家者也。

  三、结论

  以上已将世人对于僧伽两种误会,略加阐发。世间法之真相,亦可认清。世间山河大地,及一切众生,无不由众生心之业力所感发。诸佛清净国土,亦由众生心之业力所感发。乃至三涂地狱,亦由众生心之业力所感发。今之众生,任其私情,不辨好歹,如蚕作茧,自结自缠,无有了期。僧伽替佛宣扬,发明世人之心理,令世人知其趋吉避凶,离苦得乐,是为世间最正当、最重要之事业。所谓僧伽是懒汉,是蛀虫,是消耗份子,是不能生产者,是应加以疵议者,于此可以洞明真相。而僧伽之去留,与夫佛教之兴废,诚属有功世道,未可厚非,值得提倡者矣。

 僧是佛子,虽无干政之能,僧是国民,应有爱国之心。爱国之事众矣。古云:一言可以兴邦。然则进一言以利国家,亦可谓之爱国之心矣。吾之利国之言者,请于各大学增设佛学课程,光明学生心理,破除人间昏迷,助行三民主义,奠定世界和平。所言之理由,分述于下:

  切思释迦如来成道之后,说法四十九年,要人识得自己本来面目,深明众生心理为万法之本体,万法唯众生心之所变现。众生心理不明,妄作妄为,作恶造地狱,作善造天堂。今我国家,父子离心,夫妻反目,兄弟互欺,朋友交诈,口内有道有德,心中无法无天,官不爱民而殃民,民不爱国而乱国,上下交争利,虽有三民主义,无如不能实行。利欲熏心,如病如狂。天良昧尽,廉耻伤完。是等种种逆理之行为,不良之现象,皆人民不明心理之所致也。夫心理不明,由于教育不善。教育若善,心理必明。心理若明,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吾国各大学所授之课程,无非是科学哲学,英文国文,地理历史等,都是治外事的法则,未有调内心的道理。古之大学,首重明心。主席建国,亦首建心理。心为人之本,事是人之末。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有奇异者,为政之人,不但不求明心理,而于求心理者相反对。闻到谈心理者,急速回避,恐怕被迷信熏染。要问他的心之如何,则茫然无知。其不知心为人之主宰,主宰不明,纵有其他精明之学术,亦不能成其正用。何以故?犹如有利器,无良工,不能善其事也。欲善其事者,必须工良器利。欲善其人者,必须事达心通。是以建议于各大学校,增设佛学课程,委深通佛法之僧徒授之,开通学生心地,造成建国人材。国家有提倡佛教之德,僧人有服务国家之功,学生心理明通,三民主义奉行。轻轻一举,众利全收。有心爱国者?于此可以默而无言乎?

  今日世界之人心如病如狂者,由于科学之偏胜。何以故?如人身之五行相生相克。所以人身康健和平,若有一行偏胜,有生而无克,其人必狂。或有一行偏衰,有克而无生,其人必病。佛教与科学,一治内心,一治外事,一是文化,一是武力,一表一里,相生相克,双方并行,世界平和。今高提科学,低抑佛教,科学偏胜而无克,所以世界有狂乱不可收拾之现像也。佛教偏废而不生,所以人心有痴愚不可收拾之现像也。

  历观古往今来,一切国家,无不以文武相维而安邦定国。文化胜武力,其国必兴。武力胜文化,其国必乱。未有文而不武能定国者,未有武而不文能安邦者。 吾国古有儒释道三种文化宗教,今国家弃宗教如敝屣,贪夫视宗教如鱼肉。善者不赏,恶者不罚。善不赏而善日消,恶不罚而恶日长。置宗教于化外,听其自生自灭,势欲弃文化,单以武力安定国家。目下人民心思,紊如乱麻。社会经济,危若累卵。若不提倡宗教,收拾人心,不知更有何法能令国家起死回生耶?

  各国科学,盛极一时。吾国学者,舍己从彼,学彼科尚未成,而他国彼科已成陈腐,新化重生,吾国再学,终落他人之后。吾国甘处他人之后,不求胜人则已。倘不愿永处于人之后,而欲胜他者,必当另走一道,超于彼前,令彼学于我之后。斯道者何?各邦科学,吾国所不能及。我国文化,各邦所不能及。以吾之短(科学),攻彼之长(科学),理所必败。以我之长(文化),攻彼之短(文化),必操胜卷。此时世界人心,无不于战斗场中生退心,皆欲向文化路上求进步,乘此时机,提倡文化,显和平之真理,息世界之争心。估物当时,夺人先声。假使自有之文化不解倡之,使他人和之,而待他人倡之,使我和之,又为他人之奴隶,耻莫大焉?永无出头之日矣。

  世界公许佛教,占世界文化最高之地位,科学占世界武力最高之地位。

  佛法可以统一全世界一切众生之心,而不损坏一个众生之身命。科学可以损坏全世界一切众生之身命,而不能统一一个众生之心。佛教与科学之功用广大虽同,而利害实有天壤之别。科学之偏,非佛法无有对治。吾国有佛法已二千年,至今犹困处于高阁。若有人提而倡之,使无上妙法,遍行于全世界,统一全世界之人心,建万年和平之世界,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实现于世,不亦空前绝后之大英雄乎?

  先总理云:

  佛法能救科学之偏。

  科学之偏,已彰着于全世界矣。佛法之救,不在此时,更待何时乎?

  佛教之于国家,何益之有哉?所言佛教者,教人认识己灵,而已。认识己灵者,不敢妄作,人道兴矣。不认识己灵者,即迷失己灵,己灵迷失,丧心昧理,人道亡矣!人道亡,而欲国家兴,世界平,有是理乎?佛教于国家有彻底的关系。国家不尊重佛教(认为腐败迷信),人民迷失自心,心无所归,妄作妄为,其国所以乱而不可收拾也。是以欲望人民安定,国界和平,非提倡佛教不可。欲提倡佛教,必须于各大学校增设佛学课程。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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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各国,莫不各有宗教。然而称宗教者,必有历史可考。教主之人格,及其德行,皆可为世人之所信仰。否则,不足称宗教焉。教而名宗者,教人民之心志有所宗尚也。是故信宗教者,则志有定向。未信宗教者,可邪可正。违反宗教者,其志必邪,虽有政治,难以规正。何以故?政治治人心于已然之后,宗教防人心于未然之前。政治护宗教而进行,宗教补政治之不足。宗教与政治,有密切之关系,合则双美,分则两伤,是故有国家者,不可无宗教也。

  吾国虽有宗教,等之于无,治国者,不重宗教故也。靡特不重,而且轻忽之,人民信宗教者谓为可耻,谓为迷信。是故吾国之民志,无有定向,如一盘散沙,不可粘络。海内崇信宗教之国,政治奉行,人心一致。吾国宗教不行,政治亦不行,民心散乱,此国家不可无宗教之明证也。

  教者,圣人被下之言也。以语言指导人之迷途,而归正道,故以名教焉。所谓迷途者,略有三义:

  一、世间迷途,

  二、出世迷途,

  三、世出世间之迷途。

  迷途对正道而言也。世间以十善为正道,反十善者为之迷途。出世以偏真为正道,反偏真者为之迷途。世出世间以佛法为正道,反佛法者为之迷途。迷途虽同,浅深有异。此等执迷途失正道者,犹如迷失正路,妄以非路为路,故曰迷途也。宗教之大旨,在于破人之愚迷,开人之正见,不徒信仰而已也。

  吾国虽不重宗教,而宗教反多于他国。其所以多者,亦由国家不重宗教,故随宗教自由发生,真伪并存,此宗教之所以多,而邪见之所以胜,影响正教,此又为国家不重宗教之一大因缘也。

  伪教与真教,并驾齐驱,以伪乱真,真伪夹杂。无知之愚民,或有信宗教之心,而无辨真伪之智。但闻伪者谤真,真者辟伪,互相是非,终不知谁真谁伪?是以有信伪者,有信真者,有从真教退入伪教者,有从伪教进入真教者。如是歧途茫茫,不知何往?呜呼!悲哉!然此等信教者,皆名目而已,或另有所为,非求道者也。信真教者,理解分明,念念趣向正道。犹如射箭有标,虽不中不远矣。信伪教者,不求理解,茫然而行。犹如盲人走路,难免堕坑落堑。

  不信宗教者,志无所宗,犹如无舵之舟,随风飘泊,一失人身,万劫不复,此固可怜矣。

  信宗教者,不识宗教之真伪,误入邪径,求升而反坠,此更可怜矣。

  已入真教,复退而入伪教者,是已升而复坠,此为可怜中最可怜者也!

  余为佛教之徒,若言佛教之胜,他教之不如,人必以余为自赞毁他,不足信也。今将吾国所有种种诸教义,略为表示,为后进开一线之光明,辨各宗之真伪。至于信仰若何?悉听当人信教自由,余不敢强迫也。

  孔子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赞《周易》,明三纲五常人伦之理,是为儒教。继孔子而起者,复有孟子等。此教唯破世间迷途,不涉出世法故。

  释迦如来,说经律论三藏十二分权实教典,明世间出世间,及世出世间法理,是为佛教。继佛而起者,复有西天东土诸大祖师。此教以人天乘法,破世间迷途。以小乘法,破出世迷途。以大乘法,破世出世间迷途。

  老子说五千言之《道德经》,明存心养性之理,是为道教。继老子而起者,复有庄子等。此教破世间迷途,虽有出世之心,未得出世之法。故仍滞世间。

  今之道教,所奉之教主,有三清:曰太清,上清,至清。又名元始天尊,太乙真人,太上老尊等。实则老子而已,余皆假立。考三清等说之起因,由于外传之《封神榜》。《封神》一书,多无根之言,内列种种神名,犹如《西游记》中之孙行者、猪八戒等,假捏名目,实无其人也。后人不察,误以为实焉。

  以上三教,修因不同,证果亦异。然三教圣人,名闻中外,生处时间,各有经传历史可供稽考。所立之教理,牢不可破,同为世人之所钦仰,是为吾国久传之真宗教也。

  复有依傍真教别立种种伪教,所谓白莲教也,大成教也,清净教也,理教也,同善社也,三教也,五教同源也,一贯道也,菩提善途也。此等诸教,多半依傍佛教而起,别无理由,暗窃佛法,私立教名,号召无知之愚民,盲引徒众,广作痴福。然佛教名相可窃也,佛教真旨不可窃也。彼既无智慧发明教理,复无德行感化世人,是以虽立其教,而教主之名不敢称焉。

  或问:彼等之教主,不曰达磨,即曰六祖,达磨、六祖,皆佛教之祖师也。彼谓佛教五祖传六祖,六祖传俗人,反谓佛教失其真传。其不知六祖经传俱在,可以稽考。六祖说法于曹溪,得法者八十余人。得真传者二人:一传南岳怀让禅师,二传青原行思禅师。彼曰六祖法传俗人,不知传何俗人耶?妄言绮语,假托六祖之名,欺诳世人,自招拔舌之罪,司彼教者,何为而如此耶?

  彼等诸教之仪式,亦多依傍佛教。佛教有传法,彼亦有之。佛教有修行入定等,彼亦有之。佛教有讽经礼忏,彼亦有之。佛教有度亡,彼亦度亡。佛教所有之仪式,彼尽有之。但如鹦鹉学人言,只学其言,不解其义耳。

  佛教传法者,迦叶尊者,学佛四十余年,末后于灵山会上,世尊拈花,迦叶破颜微笑,默契心宗,心心相印,名为传法,亦名传心。其实传无所传也。至于所传之衣钵,用以证信,非以衣钵为所传之法也。彼等诸教传法者,初来之人,即以密语相传,不与外人共知,故名六耳不传。其实所传之言,鄙陋不堪,并非不可传之妙法也。老子曰:“道可道,非真道。”大道无名无相,岂可以言语相传哉?彼于传道之先,预令受法者,对天发誓,所传之法,不与教外人知。传法之后,受法者,明知所传,即平常之言。但畏先誓,故不敢明言也。于是可知彼不传者,怕外人知,秘而不传,正是赚人之术,非佛教传不可传之法也。彼以非法为法,蒙昧受者,复令受者秘而不宣,殆欲欺尽世间人也。而受欺者,竟能为虎作伥,诚令人不解是何术使然也?

  佛教修行者,烧香礼拜,作福结缘,是为修人天乘。观察宇宙万有,幻化不实,现前之身,为众苦之本,知苦断集,是为修小乘。观察宇宙人身,一切万物,非空非有,远离贪着,自利利人,是为修大乘。佛教修行之如此。彼等诸教之修行者,但学佛门烧香礼拜等事,至于烧香礼拜之用心若何?概不知之,是以一面烧香,一面造恶,以为烧香有功,能解众恶。其不知恶心烧香礼拜,还成恶果,善根且不能成,惶云修证道果欤?非但佛教以依理而行为修,儒道之修,亦复如是。依三纲五常之理而行者,即为修儒教;依养性之理而行者,即为修道教,别无修行之方。至于炼药烧丹,道教之余事也。文章诗赋,儒教之余事也。烧香礼拜,佛教之余事也。三教虽异,同依理行为修,不同彼等诸教,不谈教理,但学佛门烧香礼拜而已也。

  佛教之经典,皆从佛口亲宣;忏则法经而成,皆可以任人之参究。近有杜撰,假称佛经者,则标为伪造,免滥正教也。彼等诸教,既无教主,固无真经,经既不有,忏从何来?可知彼等之经忏,皆由剽窃而有矣。

  佛教度亡者,以经声佛号,对亡者称扬,令亡者闻法觉悟,解脱尘情。亡者由迷尘情而下堕,尘情解脱,故上升也。经声佛号,能令亡者发觉,是为经忏之功能。别无功能令亡者超升也。彼等诸教,亦学佛度亡,乃谓经忏有大功能,能令亡者超升,能赎亡者罪过。乃至谓经忏可作钱用。如是妄谈经忏,无怪乎新学之者,谓宗教是迷信也。今之讽经礼忏者,多不明度亡之理,齐家亦罔知其义,真义全无,虚演故事,欲求功效,岂可得哉?

  凡修因者,必有所得之果,果为修行之目的也。行佛教者,成佛为果。行儒教者,成世间圣贤为果。行道教者,成隐士神仙为果。此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历然,丝毫不爽。彼等诸教,亦各有修因,亦应各有所得之果。不知修白莲教者得何果耶?修清净教者得何果耶?修大成教者得何果耶?乃至修五教同源者得何果耶?除贤圣仙佛而外,纵有所得,亦不足贵。若无所得,则如无的放矢,盲修瞎练,唐伤光阴,空费精神。如是自误,而复误人,余窃为彼等太可惜矣!若曰:彼等诸教,亦以贤圣仙佛为所得之果者。此则异因同果,如种瓜得豆,种豆得瓜,理所不许。若曰:彼等之教,与儒释道教同者。然则何必另立教名,愚弄世人,而乱正教耶?

  彼等修因,不求得果,唯冀命终之后,地府阎君,不加其罪,转生人间,富贵寿考。或求今生富贵,却病延年,是为彼等修行之目的也。岂知阎君不顾人情,欲得阴间不受苦,除非阳世莫为非。若为非而欲无罪者,无有是处。世间之富贵,定有前因,亦非六耳不传之术所能换得也。总之,如是因,如是果。若无因而求果,如不种而望收,万无此理。

  最可笑者,三教同源,五教同源。三教即儒、释、道,更加耶教、回教,名为五教。五教法门不同,和而为一,故名五教同源。总三为一,故名三教。此等教名,该意虽广,事实上不能做到。何以故?一人修三教者,如一人从东西南三门而入城,顾名思义者,成为笑话。若一人而行五教者,如一人从五门入城,不知如何入法也?从事实上说,一人进城只需一门,二门且无用,况三门五门乎?例此可知,一人修行,只需一教,二教且无用,况三教五教乎?又既曰:五教同源,谁行一教,即归源矣。五教齐行,岂不大谬?譬如五门,皆可入城,谁进一门,即入城矣。五门齐入,岂有此事?此者立名而不思义,自误误人。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信此教者,可以醒悟矣!

  以上种种无稽考之教,来历即不明,理解亦荒谬,所行又非正轨,是为吾国所有之伪宗教也。

  诸佛出世,咸在邪见炽盛之时,佛为破邪显正,故号佛曰天人眼目。为佛弟子者,当体佛意,为世人破邪显正,方不负教徒之天职。余忝为佛之弟子,亦可谓时人眼目,但目力未充耳。偶回故里,喜见信男善女,信教之多,唯所信之教无所根据。如盲人骑瞎马,是以复为彼等忧也!余欲发明彼教之非,或曰:教不驳教。又曰:佛弟子不应言人之非。余曰:尔未明教义也。圣人设教,原为别邪正,明是非。若邪者任其邪,非者任其非,何须教为耶?人之入于邪道也,如盲者走向深坑,明眼者含奸而不忠告,反谓告者为非,可乎?教徒不耕不织,端受信施供养,若不负布教之职,诚可谓无益之游民矣。余虽不敏,不愿含奸与吾故里诸道友,亦不甘为无益之游民,故着《宗教真伪论》,奉告于故里诸有道,亦尽我教徒之天职也。

 夫教育者,遵从诸佛之教理,发育群迷之正智也。然群迷之正智,为何而欲发之耶?良以众生本无种种诸苦,以不了世间一切事物之实相,故惑无为有,惑妄为真,惑好为丑,惑善惑恶。以被事物惑故,妄起贪着,作诸恶业也。以有恶业因故,感此种种诸苦之果也。若了诸法实相,诸惑自破,妄念不起,恶业不作,恶因不成,诸苦之果亦无由生矣。如是正智,即离苦之良导也。以欲起正智离诸苦故,教育之所以兴焉。

  众生之苦甚多,教育之法不一。有衣食之不美满者,而农工商之教育兴焉。有社会秩序纷乱不安者,而政治法律之教育兴焉。有人群之不亲睦,人心之不中正者,而伦理道德之教育兴焉。虽有世间种种教育,令诸有情避苦趣乐,然不能超生老病死之范围,离究竟之苦本。纵得离苦,不过一时苟安而已。即此苟安,亦复难保。观吾国历史,数十年即有乱,国乱之时,身家难保,遑论其他哉?此世界教育不究竟之故也。

  惟佛法能断除世间有情之妄见,拔生死之苦本,证究竟之解脱,常享安乐,永离诸苦。如吾佛尽未来际,不复生灭,其他之苦,远离可知矣。佛法超越寻常,关系人生最大。既知佛法之如此重要,其教育非寻常教育,亦可知矣。

  非常之教育,非非常之人不能为。

  所谓非常之人者,即明了佛法正旨之人也。若得明了佛法正旨之人,为教育者,而教育未有不兴焉。否则,任尔如何,讲究教育方法,总是守株待兔,缘木求鱼,万无复兴教育,成人材之理也。喻如医者,首要识药性之升降,知药味之甘苦,然后应病下药,自有功效。若识药不真,悬羊卖狗,不但不能除病,而复增病矣。此余论教育之兴,首先采取教授之人,无须预订教授方法也。

  吾国创立佛学,虽曰未久,已非一年,不得人材,振兴佛教,利益社会者,实未得真正教授人材故也。余言佛教无教授人材,人必以余言之太过,吾国僧伽数十万,不肖者固多,为中外人所信仰者亦不少,而谓教育无人,有何说焉?尝闻佛灭度后,西方小乘教分裂,而成二十派别,各有所是,各有所非。其中真是真非,至今未闻有能判断,指学者之正路者。今之授小乘学者,于此二十宗中,不能判决是非,学者将何以而适从乎?是彼之是,非彼之非,而自不知所以是,亦不知所以非,未了佛法之正旨,其然乎否也?

  西干大乘,亦有空有二宗。宗有者,谓一切法有。宗空者,谓一切法空。且道佛法是有耶?是空耶?是亦有亦空耶?是非有非空耶?至今亦无人能分别。讲有者讲有,讲空者讲空,是与否不论也。更有吾国特创之天台、贤首二宗,台教以四教分判佛教,谓法门有四,佛果亦有四。贤首以五教分判佛教,谓法门有五,佛果亦有五。试问佛法究属四耶?五耶?为复非四非五耶?为复可四可五随人分派耶?至今亦未有人能判决者。吾佛之大小乘法,皆杂乱无章,授此者,依样葫芦,学此者,谨守陈规,善则善矣,无奈傍人檐下,自无安身立命之处何?余言未了佛法正旨,然乎否也?

  以上大小二乘诸宗纷然,若汪洋之波,佛法正旨,无一定之在处。如此教海,方针不定,自尚不知去处,随风漂泊,浑然而示学者,能无错谬者乎?吾闻佛法,离四句,绝百非,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观此佛法,有突然超绝,独尊无侣之势。学者当自寻出路,莫学他人之言句,障闭自己之悟门。经云:

  但有言说,都无实意。

  如是非但各宗之言论不究竟,即吾佛之亲言亦不究竟,只方便引诱,令人入门而已。若至门者,当努力自进,方能归家稳坐,享受太平。若以言语为究竟者,止宿门外,非智者之所为也。自止门外,而欲引人升堂入室,岂有此理乎?讲究诸宗者且不论。或有讲演佛经者,亦都以诸宗言论,拟度佛经,而不以佛经证实诸宗,反宾为主,将奴作郎,以致佛法正旨沉没,久远而不能发现也。总而言之:主持佛教者,不具正眼,佛法在前而不识,如此而欲求佛法教育振兴,僧材成就,万无可能之理!

  已明未了佛法正旨者,不能兴起教育矣。不知己明佛法正旨者,如何而能兴起教育耶?曰:吾佛自睹明星悟道后,自然善说法要,大说小说,顺说逆说,反说正说,或语或默,无不契机。未闻悟道后,另求教育方法也。亦未闻有何古规可循也。又禅宗诸祖,自得法后,或棒或喝,瞬目扬眉,皆能为人解粘去缚,拔楔抽钉。可证得佛法正旨者,语默动静,逆顺纵横,自然合于教理。

  古德云:

  大用现前,不存轨则。

  若为教育而预订教授法门者,不啻坦途栽荆棘,自生障碍也。处众规矩,不在此例。

  佛教之教育,与世界之教育,不得一概而论。何以故?世间之学,皆有相也。世间之相虽博,世间之理不深。以不求深入故,广列课程,博而求之,三年五载,迟则十年八年,必有所得。佛教之学,法在无为,其理极深,虽毕生求之,犹恐不得。若效世界之学,广列课程,种种杂学。一齐进之,而求佛学之速效,犹如缚足求前,弄巧成拙,智者不为也。善学佛者,当从一门深入,一通一切通,故无须博学也。非但无须博学,二法同学亦不可。法二心亦二,不能深入故。永嘉云:

  直截根源佛所印,摘叶寻枝我不能。

  佛法志在求根本,本得则枝叶自彰,故无须博学也。世间学,不求根本,但求枝末,所以不能不博学也。世间学与佛学不同,其异如此。是故余言学佛者,宁可精而不博,不可博而不精。观夫古之高僧,深入佛法者,无不是置心一处,几十年不变易,而能成就也。又世间学者,自古以来,未闻有悟明自心者,非聪明不如也,即务博不求精之故也。古德云:

  学博者谓之杂毒入心。

  可知博学,不利于初学。为教授者,宜以一法授学者。而学者亦不可有多求之心,能于一法上有所心得,然后博览群书,自然法法皆是佛法。若于佛法未有得处,杂以世间学,世间学易得故,反牵制佛法,变为世法,乃至僧相亦为之转变,可不惧哉!夫佛学之目的,在明自性,了生死。

  若初学之人,即欲学常识,以为应对世人,则宗旨已错矣。欲求佛法之结果,如种瓜而想得豆,虽愚亦知其不可也。今之佛教教育,以杂学而错乱本旨,不能成就僧材,反成僧家之败类,此为一大因缘也。愚意不论授者学者,皆以明心为目的,二十年三十年,专心于此,不明自心,不为毕业。

  如是学者,不论多寡,乃至一个半个,是为佛教的好现相,舍此而谈佛教的教育,如舍舟航而渡大海,可断言不能矣。

 人们对儒家孝道的误解

  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因为本土各种思想及各类民间信仰对于大众意识形态的深入影响,使普通民众形成了十分朴实而又根深蒂固的人生观。这类观念普遍认为人的生命只有一世,而给予这一世生命的只有父母,“孝道”被普遍地理解为供给父母衣食之需、延续宗嗣传承、赡养父母、为父母送终等。

  春秋以后,这样的“孝亲”观念得到了方士儒生们的道义支持,并随着儒文化的主流化发展而逐渐影响了中国社会。在不断繁衍更替的中国民众中,甚至发展出“寻宰相于孝子之门”的人格标准,这是在提倡“孝道”的社会风气中酝酿而成的标志性符号。从“孝道”又发展出三纲五常人伦之道。在历史上,一种风气的形成,无论是主流的还是官方的,大多是源于文化而又逐渐异于文化。今天,这种被人们奉为圭臬的“孝道”观念,虽然其中很多已经明显脱离了儒家的道统,却仍旧享有着“儒家”的名义。

  《大戴礼记•解诂》明确指出:“烹熟鲜膻,尝而进之,非孝也,养也。”。又云:“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勿辱,其下报养。”仅于父母身边供养衣食,予以世间享乐,依《礼记》看来,实不能称之为“孝”,只宜称之为“养”。而人们一贯用来反对佛教剃发染衣的根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只是“孝之始也”。儒家之“孝”究竟要归向何处呢?儒家的至孝是通过完善自己的品德,谕父母以“道”。

  曾子著《孝经》云:“一出言不敢忘父母,是故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及于己,然后不辱其身,不忧其亲,则可谓孝矣。夫子曰:”伐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儒家的孝道是要不断完善自己的品德,让自己因品德得到他人的尊敬。这种孝道,以仁爱天地万物为理想,其范畴远大于一般人们所理解的“养”。

  公明仪曾经问曾子:“夫子可谓孝乎?”曾子回答:“是何言与?是何言与?君子之所谓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以道!”不仅孝敬自家父母以道,更要将此道推己及人,这才是儒家所认为的“至孝”。

  这种仁爱天地万物之至孝,源于何处呢?在儒家看来,人之至孝是从一颗活泼生动、自然纯净的真心中流露出的至厚至诚的深情。如果没有这样的“真心”、“深情”,仅仅机械地在表面上对父母进行衣食受用等福报的奉养,不能称之为孝,甚至有“乡愿”之嫌疑。

  孔子认为道德的精神在于诚,在于真性情、真血性,即所谓的“赤子之心”。扩而充之,就是“仁”。一切的礼法,只是它托寄的外表。舍本执末,丧失了道德和礼法的真精神、真意义,甚至于假借名义以便其私,那就是“乡愿”,是“小人之儒”。这是孔子所深恶痛绝的。孔子曰:“乡愿,德之贼也。”又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他更时常警告人们:不要忘掉礼法的真精神、真意义。“食于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伟大而真挚的同情心,是孔子道德的基础。

  缺乏伟大而真挚的同情心,是孔子所深恶痛疾的,无论是“礼”、“乐”、还是“孝”,都在孔子的批评之列。孔子批评教条的“礼”为“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批评肤浅的“乐”为“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批评机械的“孝”为“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现在,人们皆以为孔子的理想是“齐修治平”,而没有真正向“孔颜乐处”寻“吾与点意”的儒家之真精神。

  在孔子后世从汉代至今的中国社会,孔子所深恶痛绝的“乡愿”却成为了“社会栋梁”。孔子至大至刚“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的精神,在社会上逐渐地变成了“庸俗主义”、“教条主义”、“苟安主义”。孔子仿佛预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极力赞美狂狷,而排斥“乡愿”。

  孔子不一定要四平八稳,得乎其中。他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志气很大,很豪放,不顾外面;狷者,有所不为,对里面很认真;孔子认为既然中庸不可能,则还是狂狷好。 因其言行乃从各自生命真处发出,没有什么敷衍迁就。梁溯溟先生评价狂狷为:“狂狷虽偏,然而却真,真的就好”。“乡愿”虽在社会上四面八方应付得很好,貌似中规中矩,但却没有自己生命的真力量。孔子说“乡愿”为“德之贼”,孟子评价“乡愿”云:“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

  儒家的真精神,是以“道”为尊追求人本心中生动、自然、活泼而又至诚至善的真性情,并不是表面四平八稳、没有生命真实内涵的教条主义。

  世俗误会“拘谨守规矩”为道德,误会孔孟道理“尽在伦理纲常中”,其实那样难免落归乡愿一途,正恐是“德之贼”呢!

  孝道,也同样在这个范畴内。如果只是拘泥于对父母的奉养和表面风光,而背离了以道为尊、追求至善的儒家真精神,人们为“孝养”父母就会像俗儒一样钻进利禄之途。如果人们不能向自己的本心探寻人生的真意义、真道德,而只一味因循俗儒之“孝”,儒家的真精神将会消亡,乡愿之人将遍满天下,那时可谓去“尧舜之道”远矣!

  出家人以孝达道

  佛教最初传入中土,社会大众便自中国传统观念出发,对“出家行为”产生片面理解,认为出家人是“不行孝道”的。这是由中印文化对于“孝道”理解之层次及深度的极大差异所造成的。

  中国传统观念中的孝道,重眼前,轻长远;重形式,轻实质;重表象,轻根本;重世俗,轻解脱。从印度传入之大乘佛法,以快刀斩乱麻的智慧,高屋建瓴,长远、根本、全面地解决了“孝道”的问题。尤其以高僧大德为表率的一代又一代修行人,以戒、定、慧之根本修行,实践着最究竟的孝道。

  佛教的孝亲观,在诸大律藏佛陀的直接言教,及大乘经典感人肺腑之孝亲篇章的全面指引下,早在宋代便全面成熟并形成体系,尤以宋代明教契嵩禅师的《孝论》为标志。它因应了中国社会普遍的孝亲观,并没有将修行之出离精神与世间孝亲之道进行对立。佛陀每每以孝道为桥梁,将孝行目标指向终极的解脱之道。

  遍览佛经,佛陀以孝道自行化他的行为十分常见。世尊亦常赞叹父母恩重,难于报答,教诲四众弟子念父母恩,报父母恩!

  世尊降生人间,八相成道时,欲求出家修行,最先禀告父母。父王要求其娶妻生子,继承王位,乃许出家。佛为孝道,谨遵父命。及至成佛,以身作则,非但回王宫为父王讲经,还升至忉利天为母说法。父王驾崩,佛回王宫亲为入殓、亲为举棺。世尊与罗睺罗、阿难、难陀等抬起父王棺木,安奉于灵鹫山,大地为之震动。

  可见佛无论是因中修行,或果上成佛,皆以孝道自行化他。佛陀曾为抚养自己的姨母大爱道夫人,广开方便法门,允其率五百释种女众出家,佛教终于有了比丘尼教团。佛陀为了成就目犍连尊者救母于倒悬的孝心,宣说《盂兰盆经》,为后世弟子辟出一条孝亲的法门捷径。佛陀还讲了许多感人的孝道经典,如有名的《地藏经》、《大方便佛报恩经》等。在这些经典中,佛陀金口亲宣了深邃广大的菩提孝道。

  《地藏经》中,婆罗门女在母亲死后,为使母永离地狱等三恶趣之苦,而发广大誓言,愿度脱一切众生。其母因其广大之悲心,瞬间解脱地狱之苦。

  《四十二章经》云:“凡人事天地鬼神,不如孝其亲矣,二亲最神也。”昭示孝顺父母胜于敬事天地鬼神。

  在《涅槃经》中,佛陀告诉众人:之所以能够修得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金刚之身,是因在过去无量阿僧祇劫中恭敬三宝,孝养父母,今世才能感得如此殊胜的果报。经中亦云:“若有男女依母教,承顺颜色不相违,一切zai 难尽消除,诸天拥护常安乐。”孝敬父母,不仅今世可以免除zai 难,为天人所护念爱敬,更可为来生种下圆满佛道的因缘。

  《菩萨睒子经》云:“人有父母,不可不孝,道不可不学。济神离苦,后得无为,皆由慈孝学道所致。”说明慈孝与学道,是成佛的基础。

  《贤愚经》中佛语阿难:“出家在家,慈心孝顺供养父母,计其功德,殊胜难量。所以者何?我自忆念过去世时,慈心孝顺供养父母,乃至身肉济救父母危急之厄。以是功德,上为天帝,下为圣主,乃至成佛,三界特尊,皆由是福。”演述受人敬重者,皆由孝德所致。

  南宋高僧虚堂和尚智愚认为:“天地之大,以孝之本”,“以孝为本,则感天地动鬼神”。明代禅僧永觉元贤大师,在论孝时说道:“甚矣,孝之为义大也。身非孝弗修,人非孝弗治,天地非孝弗格,鬼神非孝弗通;即无上至真等正觉,非孝亦无由致,是知世出世间之福田,实无有逾于孝者。”

  世人常谓出家者遁入空门、与世隔绝、不养双亲,其实不然。有识之士略加了解,即可知出家人于父母生养之恩常怀感念,甚至以超越一般世人之孝行奉养双亲。

  佛在世时,尝有比丘毕陵伽婆蹉,父母贫穷,欲以衣供养而不敢,以是白佛。世尊以是事,集诸比丘,诲云:“若人百年之中,右肩担父,左肩担母,于上大小便利,极世珍奇衣食供养,犹不能报须臾之恩。从今听诸比丘,尽心尽寿供养父母。若不供养,得重罪。”据汉地所通用的《四分律》,僧众也可以三宝物以外的个人钱物,奉侍父母。

  由此可知,出家人虽剃发染衣,却常于奉养父母之事,念念不忘。

  中国历代高僧孝亲之事亦是俯仰皆是,感人肺腑:宋长芦宗赜禅师,少孤,二十九岁出家,深明宗要,后往长芦寺,迎母亲于方丈东室,劝令念佛求生净土,历时七年,其母念佛西逝。隋敬脱法师一头担母,一头挑经,云游四海,随缘度众;唐睦州陈尊宿在黄檗禅师座下开悟,后住开元寺,自织蒲鞋,卖与路人,以所得薄财,奉养老母;南朝齐道纪法师,孝性淳深,一面奉养母亲,一面讲经说法,导俗入圣,其侍母也,衣着饮食、大小便利,必身经理,不许人兼。或有助者,师曰:“吾母也,非他之母。形骸之累并吾身也。有身必苦,何得以苦劳人?”师之孝行,感化一方道俗信众。藕益大师出家后因念其父早逝故,对母极其孝顺。常为殁父燃臂香、诵经、礼忏以求其超升净域,为祈母病康宁亦如是。其母因医药救治无效,曾三次切肝煎汤以挽救其母之命。

  出家人之孝,毫不逊于在俗之大孝者。如此至诚至善的孝行,怎能单单以“剃发染衣”为由而予以否定呢?不仅如此,出家人的修行可谓时时不离“仁孝”之心,亦以孝心、孝行而达道。

  《梵网经》云:“孝名为戒,亦名制止。”在行道的过程中,出家人的持戒行常以孝道为基石。修行法门对于孝思的应用,可见于各传佛教的诸大论中。如《清净道论》云:

  如果这样观察导师,宿世所行之德,依然长时为烦恼驱使,不能熄灭嗔恨,则应观察无始以来的轮回。即所谓:”诸比丘!难得有有情不是往昔的母亲,不是往昔的父亲,不是往昔的兄弟、姊妹及子女的’。于是便能对那敌人生起这样的心,这人曾是成我过去世的母亲,我在她的胎内住过十月,出生后,如拿黄旃檀一样拿开我屎尿涕唾等,不生厌恶,抱我于胸怀、负之以腰间,不辞辛劳地养育我……所以我对此人起恶意是不相应的……在关键的时候,连念佛都无法息嗔的时候,就只能念母了。

  《菩提道次第广论》云:

  如是应知,修诸有情为亲属者,是为令起悦意之相。亲之究竟是为慈母,故修知母、忆念母恩、及报恩,是为引发悦意可爱,爱执有情犹如一子,此悦意慈是前三果。由此即能引发悲心。欲“与乐慈”及“拔苦悲”,因果无定。故知母等三种所缘,即是“与乐慈”及“拔苦悲”二者根本,故于此中当勤修学。又发心因,修诸有情皆为亲者,是月称论师及大德月莲花戒论师等之所宣说。

  唐朝华严五祖宗密大师认为“孝始于混沌,塞乎天地,通人神,贯贵贱,儒释皆宗之,其唯孝道矣”,并将戒律的根本精神归宗于孝,认为“戒虽万行,以孝为宗”。孝是保障出离心的最强势的力量。行持孝道,能令人自然地放弃贪嗔痴的恶心和种种烦恼,使得修行顺利进行。

  故知,出家之人不但行孝道,并且以孝至道,未尝须臾舍离仁孝之心。

  出家人以道全孝

  与世俗的孝道观相比,佛教所提倡的孝道,念及三世父母,普及六道众生,有着与世人孝道观不一样的大格局。若言世出世间之至孝至道,则非出家人而不能行也。

  众生从无始以来,因无明故,随业受生,升沉六道,无量痛苦。所以《梵网经》言:“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故六道众生皆是我父母。”

  《大方便佛报恩经》云:

  如来今者以正遍知,宣说真实之言。法无言说,如来以妙方便,能以无名相法作名相说。如来本于生死中时,于如是等微尘数不思议形类一切众生中,具足受身。以受身故,一切众生亦曾为如来父母,如来亦曾为一切众生而作父母。为一切父母故,常修难行苦行,难舍能舍,头目、髓脑、国城、妻子、象马、七珍、辇舆、车乘、衣服、饮食、卧具、医药,一切给与。勤修精进、戒、施、多闻、禅定、智慧,乃至具足一切万行,不休不息,心无疲倦。为孝养父母,知恩报恩故,今得速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是缘故,一切众生能令如来满足本愿故。

  僧人认识到天下众生都曾为自己的父母,人人都需得度,得度者皆为父母,遂放弃一切世间利乐,剃发染衣,了俗出家,发菩提心,苦心修行,甚至不惜身命,去救度包括自己现世父母在内所有之众生。

  古往今来,在出家人中,这种“不为自身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至孝精神代代相传。

  如唐代洞山良价禅师出家前在写给母亲的《辞北堂书》中云:

  一切含识,万象形仪,皆属无常,未离生灭。虽则乳哺情深,养育恩深,若把世赂供资,终难报答,作血食供养,安得久长?故《孝经》云:虽日用三性之养,犹不孝也。相牵沉没,永入轮回。欲报图极深恩,莫若出家功德。载生死之爱河,越烦恼之苦海,报千生之父母,答万劫之慈亲。三有四恩,无不报矣。……良价舍今世之身命,誓不还家;将永劫之根尘,顿明般若。……此日今时,且相离别。

  明末蕅益大师出家后曾刺舌血写下《寄母书》,以表自己救度群生之志:

  男幼蒙庭训,少长便道学自任,宁不知父宜葬,母宜养。但生死一事,人人有之。……

  身命无常如朝露,大限至老少莫逃,苦海茫茫,谁能免者。念及自身,已觉酸鼻,更念亡父老母,倍觉伤神。亲身既然,众生宁异。……

  何如地藏大士,目连尊者,累劫亲恩,皆蒙度脱之为孝也。……

  恐母日夜悬念,故于三宝前然香剌血,寄书远达,伏祈勿事劳心,惟努力念佛,求出轮回。

  一代又一代的出家人将这种至孝的精神付诸于修行,以勤苦的修行来实践自己的孝道。唐朝的子邻法师由于母亲不信三宝,死堕恶道,而悲泣礼拜阿育王塔,终于使母亲得生忉利天宫。憨山大师,虽然自幼离开父母出家修行,但时常忆念父母深恩。三十二岁时,发心刺血抄《华严经》,以报罔极养育深恩。大师四十四岁时常有省亲之心,但恐落于世谛俗情也,所以常常自己检验自己的修行。一夕静坐,忽开眼有偈曰:“烟波日日浸寒空,鱼鸟同游一镜中,昨夜忽沉天外月,孤明应自混骊龙。”乃急呼侍者曰:“吾今可归故乡见二老矣。”大师以超世绝俗之刻苦修行,舍身为法,修行证果,而终究圆满报答养育深恩,以佛法利益圆满了至善的孝道。

  近代高僧虚云老和尚从四十三岁起,为求超度父母,发愿朝礼五台,拜香三年,其间经历千难万苦,每临奄奄一息,生死攸关之际,老和尚纵舍身命,也从未退其报恩之愿。

  在朝礼途中,有一次在黄河边遇到大风雪,老和尚在路旁的一座茅棚内饱受饥寒,独坐长达七日之久。命在旦夕之时,有一过路乞丐以天寒路远为由劝老和尚不必拜香,老和尚答言:“誓愿早定,不问年月远近也。”老和尚途中身染痢疾,卧病不起之时,乞丐又劝其可改为朝礼。老和尚言:“我出世不见母亲,母为生我而死。父仅得我一子,我竟背父而逃;……昊天罔极,耿耿数十年矣。特此发愿朝山,求菩萨加被,愿我父母脱苦,早生净土。任他百难当前,非到圣境,死亦不敢退愿也。”老和尚生而与母死别,每每思之都痛心不已。

  五十八岁时,老和尚为报母恩,前往阿育王寺燃指拜舍利。每天从凌晨拜到晚间,不用蒲团,一日三千拜。其间大病,众人都以为老和尚世缘已尽,不赞成他燃指,恐有生命危险。老和尚听后,不觉泪如泉涌,说道:“生死谁能免者,我欲报母恩,发愿燃指,倘因病中止,生亦何益?愿以死为休矣!”最终老和尚由数人轮流搀扶上殿礼佛,燃指以求超度母亲。

  为了双亲能往生净土,虚云老和尚不惜身命,一生艰苦修行,于年长体虚之时,报恩之心都未曾有丝毫退意,其至孝之道,感人至深!

  出家人不但能以勤苦的修行报答父母的深恩,且其离尘出家的行为本身就能影响父母,使父母走上修行解脱的道路,从而得生净土,永远解脱轮回之苦。

  虚云老和尚剃度染衣,出家修行后,他的庶母在老和尚的父亲去世以后,带着两个儿媳辞亲割爱,了俗出家。其庶母出家后,精进修行,一心持名,命终心不颠倒,跏趺而坐,留偈而逝。

  偈曰:

  人生养子有何益,翼硬展翅便冲飞,

  怀胎命若悬丝险,既生得安谢神祇。

  乳哺不倦尿屎苦,如狮捧球不暂离,

  待得稚雏成鹏去,慈亲衰老犹靠谁。

  兄薄弟寒父亡故,弃我婆媳竟何依,

  痴情难解鞠育念,益想益悲令人啼。

  欲作鬼母寻子去,举目云山万重围,

  汝能志办生死事,不见庞蕴把道违。

  俗情法爱何殊义,山禽尚晓栖落晖,

  虽获同愿奉佛寺,日洗寒山冷翠微。

  儿既早为空王子,世尊昔曾度阿姨,

  恨兹娑婆尽烦恼,休心今向极乐归。

  又一偈云:

  每因恩爱恋红尘,贪迷忘失本来人,

  八十余年皆幻梦,万事成空无一人。

  今朝解脱生前累,换取莲邦净妙身,

  有缘念佛归西去,莫于苦海甘沉沦。

  当人寄书老和尚,告其庶母西归之时,虚云老和尚悲喜交集,老泪横流。悲者悲其抚育之恩未报,喜者喜庶母出家四十余年,临命终时,心不颠倒,往生西方净土。虚云老和尚庶母这两首感人至深的偈颂,至今仍然刻在云居山的石碑上,成为禅门孝道之佳话。

  莲池大师曾说:“人子于父母,服劳奉养,以安之,孝也;立身行道以显之,大孝也;以念佛法门,俾得生净土,大孝之大孝也。”近代印光大师云:“惟我释子,以成道利生为最上报恩主事。且不仅报答多生之父母,并当报答无量劫来四生六道中一切父母。不仅于父母生前而当孝敬,且当度脱父母之灵识,使其永出苦轮,常住正觉。”僧人的孝道,念及三世父母,普及六道众生,发大弘愿,誓成无上之忠孝节义,其所谋之远,立心之诚,称为“至孝”实不为过。

  出家人修行的用心是对于孝道不离须臾的。正如莲池大师所言:“大孝释迦尊,累劫报亲恩。”“父母恩重,过于山丘,五鼎三牲未足酬,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僧人之孝,以出离心为基础,乃彻底、完整的报恩之法,不止予父母以现世之福,更导父母永趣解脱。佛门之中,从佛、菩萨至历代祖师、大德,乃至平常僧众,无不重视孝道。其孝思,竖穷三世,横遍十方。即对三世父母、六道众生,皆以报恩之心,孝之、敬之、养之、奉之、劝之、导之,令一切众生远离苦因苦果,共发菩提心,共证无上道,实乃至广、至大、至深、至远、至极而又无穷无尽的孝道矣!所以出家人是在以至道追求着更彻底的至孝。

  世俗之孝,对于未求道者,乃极为适宜。以尚无向上追求之人,若无此伦常纲维,则必致散惑无依,失尽人生主张。孝旨在道,是向上一路;不求道者,不可因孝旨在道而单拒仁孝伦常,否则将两下无依,上下皆失。然而世俗之孝暂时且不究竟,如不善游之子,欲救溺水之双亲,力所难及;出世之孝,生生世世、永恒且究竟了义,如善游之子,救父母于沉溺,易如反掌。所谓“人而不孝父母,不足以为人;孝而不了生死,不足以为孝”,正是此理!

经云:“善哉解脱服,无上福田衣,我今顶戴受,世世常得披。”“僧服不随俗流转,世出世间无价宝。”在衣食住行无时不向奢侈豪华迈进的当今社会,僧人仍然穿着汉代佛教初入中土的服装。科技进步虽给人们的物质生活带来了极大便利,然而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人们交相争利,日益苦恼,与“幸福”渐行渐远。唯有僧人,安贫乐道,不随俗流而转。僧服不曾变更传至今日,来之不易!

  民国时期,提倡“进化”之风日盛,甚至有人欲“进化”僧服。以虚云老和尚、守培法师等一代高僧为代表的出家人,为了众生之福祉,国家之安危,在佛教发展饱受各方冲击,生死存亡之关头,慷慨陈词,阐扬正见,不惜身命,保住了“这一领大衣”。

  守培法师的一首《述怀》诗这样写道:

  平生最好是非时,最恨是非秘不宣!

  明白是非如佛也,是非不别似盲然。

  是非浑乱迷真理,颠倒是非误后贤。

  不到无是无非处,我终不把是非捐。

  高僧大德们岂是好辩哉?出家人舍弃世俗,潜心修行,身语意业调柔寂静。若非社会风气所逼,必不愿慷慨陈词。如此激辩,所为何事?只为留下这一领大衣,让世人明白僧服无上之价值!

  虚云老和尚在临将圆寂之际,最后教导徒众曰:“我近十年来,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谤受屈,我都甘心。只想为国内保存佛祖道场,为寺院守祖德清规,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领大衣。即此一领大衣,我是拼命争回的。你们此后如有把茅盖头,或应住四方,须坚持保守此一领大衣。”诸弟子谨尊师训,终身奉行。

  文化大革命期间,虚云老和尚弟子体光禅师被造反派纠斗,拳棒相加,老人被打得遍体鳞伤。造反派劝老人放弃信仰,脱下僧衣还俗,即能免于众苦,禅师说道:“你们就是把我这个身体打碎,打得一点也不剩,我也还是要信佛,这件僧衣无论如何我也不脱,如果你们把我打死了,我要把它穿到棺材里面。”

  在此期间,虚老的另一位学人弥光老和尚,一直遭受着更加严厉的身心打击。后来老人回忆这段经历时说:“当年,寺院被工厂占去,我们被赶下农村,终日以放牛为生,过往路人及造反派,但有经过,都来怒骂一番,一切都在内心忍受。每当日落黄昏及凌晨天亮,都隔着大河遥望对岸的祖庭。在水塘边放牛时,那些人来到身边,劝我说:”你还是脱下这僧衣吧!何苦为坚持穿这身衣服,受那么些苦呢!’我坚决不同意,说:”不光我现在不脱,终有一天,还会有成百上千的僧人穿上僧衣的。只要我不死,我就穿着僧衣坚持到那一天。’他们说:”那你现在就死,水塘很方便。’他们人人都劝我死,逼我死,不要从水里起来,我有时也绝望,但回头一想,为什么他们让我死,我就死?我无论如何不能死了,我得等到佛教恢复的那一天,教小和尚们怎样穿这僧衣!”

  老人圆寂前,咐嘱诸位弟子:“老朽世缘无多,生涯已尽,唯有一事挂怀,佛法难闻,修行不易,劝汝后人,莫当儿戏。我一生护持佛法,不惜生命,为的后人有贤才出,佛法才有希望!”

  这样一代又一代的高僧大德们舍生忘死,保住了这一领大衣,实则是为世人守住了无上僧宝,为世人种下了殊胜福田。其勇猛坚定,生生世世难移难易!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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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贤法师

  忘记

  忘我从忘记开始,这是我确信的道理,因为不光无我的修治来自于忘记,而且生命本身也需要忘记。面对桌上的纸和笔打起妄想——太多该要忘却的都还没忘掉,而今却要提起,这真不是自己的意愿。我一直想,也许有那么一天,我终要将所有忘记的都想起来检视一遍,但肯定不是现在,也许是三十年或五十年后,也许要放到永远的未来……那些记忆就像盘中游走的散珠,不能成串。无论走到哪里,它们都跟到哪里,不留意的时候,总在面前打转,如欲将其连贯起来,一经把捉便化为虚空了,想要记下来,那真不是容易的事。如今的自己,已是诸务在身,点滴的回忆都只发生在繁忙的路途中或车船上,或者,即便有专门的时间冥思苦想,回忆也是散碎的,所以,随性写点记忆,恐怕也都不成条理,最终便只能追求一点——真实。

  最先写下的,便是我通过习惯性地、不停地忘记,但无论如何还是忘不掉的一些事,比如说,母亲的生日、父亲的节日、奶奶深夜的荔枝香、腊月三十的夜……

  每到母亲的寿辰,我都会想起一首敦煌文书中的僧偈:“今朝是我娘生日,剔亮佛前长命灯;粥饭自烹还自吃,替娘斋得一员僧!”心目中敬畏而殷切地一边回想,一边点亮佛前的供灯……记得那是进初中后的一次课上,班主任老师向同学们提问:“大家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让大家举手,百分之百的人都知道。老师紧接着问: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生日?在当时的课堂,没有一个同学举起手来。老师批评了我们,我惭愧落泪,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母亲的生日记住。可每次向母亲打听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总是说:“过都过去了,不用问了。”她的生日一直在推托中向孩子们隐瞒了数十年,她平淡得就像压根儿没有生日一样。当我记住她生日是哪天的时候,已经是她六十寿辰的那一天,而我已经是步入中年的人了……

  父亲节是我心目中母亲和父亲共同的节日,也是我羁旅人生中父母姐弟的共同节日。父亲母亲异常朴实,他们的一生根本不知道有父亲节、母亲节这回事。我熟悉这些节日,而使我最为悲切的是,他们竟然从不抱希望,从不期待这种节日的祝福。现在,父亲已经与世长辞,他真的做到了一生都没有期待过——他心里是否期待过,已无从知道了!忙乱时无暇思考,难道静的时候他也从不问一句?他老老实实来,老老实实去。我真的为他们抱不平,这一生悲苦辛劳究竟是为什么?!也许“承受”是他们唯一的答案,可这不是我要找的答案。一阵紧似一阵的悲感袭上心头,使我哽咽!儿子跳出他们的那叶风雨小舟跨上了滩岸,可以登高丘以望四海,倚长剑而临五洲。可是,谁解僧娘盼儿愁?只能默默祈愿,唯愿佛出兜罗手,为拾萱草寄无忧!

  奶奶深夜剥给我的荔枝,也是让我难忘的。江汉平原不产荔枝,七十年代更难吃到这种水果,有人送了一串来供养奶奶,老人全都省下来,晚上来到床前剥好了送到我嘴里,我睡意正酣,不耐烦地吐了出来,翻身又睡熟了。奶奶为了节省而不开电灯,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咀嚼着我不吃的荔枝,朦胧中的咀嚼声那样甜美,奶奶就像享受着独自支撑下来的家庭幸福一样享受着荔枝的香甜!很奇怪,这朦胧到若有若无的声响,倒使我难忘,甚至是留恋。也许那黑夜的声音里,满载着老人为数不多的幸福憧憬吧!否则,怎么会如此地打动人,如此地让我难忘?不上学的日子,大人们在外面忙,我自己在家,只有奶奶时不时地管束着我。有时,她看我盯在作业本上,一写几个小时不动,会耐心地对我说:“你看这一坐太久了,天都快黑了,你就出去玩一会儿吧。”可等我约好小伙伴刚刚展开打仗游戏的时候,奶奶又房前屋后地大喊:“回来吃饭!”我的游戏被干扰了,一回到家,劈头盖脸就对奶奶说:“在家里你让我出去,我一出门你又喊我回来。”奶奶被我的话问得哑口无言,心疼的眼神里闪耀着惊喜……十多年以后,我在一座寺院讲经,法会上要求所有的人都不接电话。法会结束后,我得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讲经期间因为消息屏蔽,亲人们联系不到我。老人去世前,一直念着我的名字!老人走了,我一片茫然,只觉得我有一片彩霞被天空带走了,很空,没有送上一程,在这份孝道面前我没了选择,我充满愧疚,这是一生的愧疚!有时,我会自责,为什么自己连这点善根也没有,自己的诉求很简单——只是送一程!

  除夕是越过越怕的节日。每年除夕这天,当落日将最后一抹余晖都带走了,千人万众的喜庆和春节联欢的笑闹,都无不迫使我这位如同路人一般的欣赏者深感无常的迷失。枯寒看尽心自回,落日悬鼓照春归;千山霞红齐祷贺,有时无言焰花飞!焰花飞过了,岁月流走,“既往”也都忘记了,但希望并没有跟着“忘记”而鲜活地来到每一个人的心中。我不知道信仰者的心灵世界,是否举凡阅尽繁华都只剩孤单,但至少除夕的感怀在我心中真的越印越深了。于是,在自己生命减岁的当口,我发愿,要像蜡烛那样,未改心头热,不惜自 fen身。那是在消融的迷失感中寻求希望的光,只要“希望”是自己想要的,哪怕自己并不确定是否已找到,我也还是要为今世父母姐弟,乃至生生世世有缘的六亲眷属祈祷,祈祷他们拥有希望,福长、寿也长!

  近二十年的僧侣生涯,本该忘记的这一切,不知为什么现在却比以往记得更清楚。我想,这大概不是节令使我难忘,而是岁月让我记起。不知道以后这些记忆将会更清晰还是更模糊,总之,凡要提起早先的因缘,心象中总是先涌起以上的情景。是因为留恋尘俗往事吗?还是道心不如既往?不一定!无论怎样的问责,总难让我彻底忘却生命中这些有恩于我的人。有时我真纳闷,为什么这几位女性,为什么这几位男性,他们如此地依恋于我,如此地用生命做我虔诚的铺路石?没有答案。在我的世界里,不知道他们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也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意义是什么。该忘记的这些真的无法忘记,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忘记。有时也感叹,自己是一只衔泥筑窝的燕,而他们,都曾为这只衔泥燕筑窝。

  也许正因为有了这些“无法忘记”,我最终愿意用一种修行的精神去关闭自私、我慢和贪婪。我追随了一个大众很少了解的群体——僧团。他们的价值观鄙视名利之欲,也许最终让人无法理解,但是社会上真的就能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最能让人大生大死却甘处边缘,他们穿着复古的服装走在现代的人群里,他们多数是青年却执掌着全社会最久远的文化,他们时常面对死亡却又无倦地为生者工作,他们面对迷信(信仰的迷失)者而内心生起信仰,他们敢看最黑的夜而又拥有最亮的眼,他们最多面对痛苦与黑暗却又最多给人希望与光明……我追随他们,并迫切希望成为他们!

  善根

  “善根”是佛教界一个十分常用的特有名词,大概是指一个人在佛法善行领域早先就有的一些栽培。我从开始接触佛教就了解到了这个词汇,很多信佛人的口中反复使用它。我信佛以后也曾用过,但心里始终保持着对这个词汇的陌生感。我认为判断他人有无善根是件慎重的事,断然不可以信口评说,判断自己是否有善根也是件慎重的事,所以更不能轻率地使用“善根”这个词。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个有善根的人。

  我三岁抽烟,五岁就戒掉了,这完全是被宠出来的。单从这一件事,我就足以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善根。

  大伯和爸爸都是乡里的小干部,会议多,客人多,来往的叔叔们爱逗着我玩儿,香烟、糖果便是逗我的工具。糖是水果糖、棒棒糖,烟是游泳、广水、大前门,这些都是我回头犒赏小伙伴们的战利品。在小伙伴中的权威性与这些战利品息息相关。

  提供糖果、香烟最大方的要算公社里的小罗叔叔。我每回在村口截住他的自行车不让过,他都会笑眯眯地一边从皮包里掏出香烟、糖果,一边爱抚地切齿骂道:“小狗日的不让过。有烟、有糖!”然后将香烟点着一根,讲条件:“跪着,喊爸爸!”我从来不会犹豫,“扑通”双膝着地跪下,一声“爸爸”出口,香烟归我,车辆放行,叮叮当当,车铃声伴着欢笑进村而去。

  糖果吃到半嘴虫牙,香烟抽到五指发黄,既是泼辣的收获,又是大人的热宠。在小伙伴中我深以下跪就有烟有糖而深感自豪。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那时我的善根在哪里。

  有一回,隔壁叔叔家建新房子,拉砖的车被陷在了坡道上。虽然有很多人围着车辆喊着“一二三”向上推,但每进几寸总是紧跟着后退几寸,车在半坡上陷于困境。我虽然只有五岁,但希望车上去的迫切心情与大人们都是一样的。当大家又一声呐喊,车上去半尺即将下滑的时候,我捡起路旁的砖块,塞在了车轮下方,车不光没有下滑,而且在大众一声吆喝之下冲出了坡道。隔壁的奶奶抚着我的头,惊喜地叹道:“这个小人精!回头买麻花给你吃。”

  于是,从这天开始,奶奶将要买给我的麻花成了我再也忘不掉的战利品,我无时无刻不在希望她兑现。辛苦的等待持续了五到六个月,竟然没有一天我能忘掉奶奶的麻花。现在想来,这可是相当的放不下,离着佛教的胸怀实在太遥远!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隔壁奶奶的不守信用,找到了一个二十多位邻居围聚在一起吃午饭的机会,确定其中绝大多数人是当时的“推车证人”以后,我对着隔壁奶奶大声喊道:“您说过要买给我的麻花呢?我等了很久了!”所有的大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隔壁奶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我还瞪着眼睛执着地喊道:“麻花呢?不要笑!”几年以后,隔壁奶奶去世了,她承诺的麻花最终也没有兑现,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太小,她忘记了吧。但我却实实在在执着了很久,坚持要隔壁奶奶信守承诺买麻花。回想起来,真觉得这大人对小孩儿讲话,可一定得说到做到!

  小时候与伙伴们相处,自己堪称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我们群体中的一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小伙伴,他的身高体重完全可以把我罩住,每次上学放学他带队一起走,都占尽风头炫耀他的吃食和玩物。我从不嫉妒他,也全无报复情绪,甚至看着他们快乐自己心里也充满着欣喜。这欣喜很难控制,有时就表现在行动上,或是猛然表达一种亲切,不管别人能否接受得了!那天上学,我的高兴劲儿又上来了,朝着大同学的背后走去,趁他全神贯注跟小伙伴们唠叨不停,我“哈”地一声猛然出拳,直击对方后心窝,随着一声闷响,他“啊”地一声向前踉跄好几步,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恢复了呼吸。一拳打出了惨叫声,我的心情十分愉快!那位大同学开始报复,组织小伙伴们对我进行批斗,理由是:这是个不知轻重的家伙!

  我家门前有汪清澈的小水塘,有一年冬天,雪过天晴,我随大孩子们踩雪归来,走近道穿过水塘中间的一条堤埂,准备回家。堤埂坍塌了一个缺口,必须跳过才能到对岸。看大孩子们不费劲儿似地飞身过水,我也跟了出去。可结果并不太妙,我落在了彼岸边上的冰水中……穿着全湿的新棉裤走进家门我心怀忐忑,听见母亲与满屋子左邻右舍大人们爽朗的谈笑声,窃想:这回不好过关,恐怕要挨揍。当我的小个子出现在一堆大人面前时,母亲的愤怒变成一种较为温婉的质问:“你看看你!” 我被她的大手迅速地拔升到了空中,“全湿了!”随之惊恐地发现,一只大手举向空中,朝我扇来。急中生智,我在空中被动地大声叫喊:“既然打湿了,再打也打不干啊!?”没想到这一嗓子救了自己,情势由言出而骤变,在一阵欢笑与赞赏声中,我被从空中回放到了地上。这回不光没有挨打,一句“既然打湿了,打也打不干啊”反倒成了我的著名台词,升级成为我童年对母亲实施情绪管理的经典利器。不仅如此,我换上的崭新衣服,也总因与小朋友们在野外摸爬滚打而变得很脏,母亲会批评我:“都这么大的男孩子了,怎么每天都把衣服弄这么脏?”我的回答是:“这衣服总穿不脏,多没意思啊!”从那以后,不管我做了多大的坏事,母亲再也没有揍过我。我用机巧从母亲这里获得了“永久免揍权”,不知道这类的机巧是否属于善根,只是,我从中得了好处。

  小学四年级,班主任老师提倡“学雷锋,小红花”活动,在教室的黑板旁边悬挂了一张红花榜,上面写满了同学们的名字。如果有谁“遭到”举报,只要情况属实,班主任老师就会拿着红色墨水,用毛笔在那位同学的名字后面打上一个红色的对勾。到学期结束,红勾最多的同学会得到一次小红花的奖励。这是何其体面的荣誉啊,幼小的心灵开始蠢蠢欲动!

  其实,对于助人为乐的好事,我也是相当热心的,只是每次的善举,总是发生在无人见证的情境下。心里盘算着应该得到的红色对勾,完全没有在教室的榜单上如数出现,于是自己准备了一个笔记本,在中间的某页写上了“某某同学应得小红花”的标题,并在每次做完好事以后,认真地在该页打上一个勾。我帮助拉不动车的老爷爷推过车,帮助扫不完教室的同学打扫过教室,帮助孤寡老人提过水桶……但不管笔记本上的对勾有多少,而教室公开的榜单上的红勾数却一直没有增加。那时没有“积阴德”的概念,对于好人好事的价值,我认为只有被人看见才是有用的。于是有一回,我在同桌同学的面前上演了一场佯装露出破绽的“舞台剧”。小同学出去了,当他回来快要进入座位的时候,我飞快地翻开小红花记录,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经落到了笔记本红花页上的时候,我飞快地合上笔记本,俨然我的功德不愿意被同学发现。可他的好奇心真被我的动作调动起来了,他追过来强行翻开笔记本,发现了一切记录,我还在与他抗争——要努力关上笔记本,“欲擒故纵”之目的简直昭然若揭啊!可这位同学“将计就计”的执着劲儿已“被动”地发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我越遮掩他越较劲,终于将发现的一切报告了班主任,于是我在教室榜单上的红色对勾成为了全班第一。“欲擒故纵”遇上了“将计就计”,我的行动奏效了。但当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布年终小红花最多,让我上台领奖时,心里忽然失去了对这一荣誉的任何感觉,只剩嚼蜡似的乏味,真希望教室的地上能有一条裂缝让自己钻下去,从脸到脖子都红得滚烫。我品尝了机心谋得荣誉的痛苦,一次痛苦的教训,真的,这样的心态有何善根可言?

  小学的光阴很快溜走了。不久就要进入中学时代,有一天,我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向学校,眼睛看着双脚踩地,而大地向后后退的过程,既无聊,又很无奈,辛苦的上学生活让自己负担重重。猛然一抬头,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定睛一看,一位穿着奇特,行止矫健的道士从前方迎面而来。他的服装与普通人绝然不同,灰色宽大的道袍随风飘曳,长长的头发被挽成了发髻,中间竟还插着一根古人才用的发簪。我完全被惊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一个强烈的念头冲击着幼小的心扉:我想跟他走。但仔细想想,跟着一位道士走,又不像是自己的理想。其实,我根本没有勇气,哪怕只跟他走上一步。没想到当时的念头竟是那样的强烈,想跟着他走,简直要让一颗心砰砰乱跳了。这大概是一点善根吧。

  过了不久,我听同学介绍,说十多公里以外的村子里,每天有人请神附体,救治病患。于是找了一个周末,约上三四位小同学,长途骑自行车去往那个村落,与能请神的男主人简单沟通过以后,便要求他请神下来让我们参观,并且直接说:“你最好能请下来折服我们,让我有感觉,哪怕受到打击。”他同意了。于是我静静地,等待对方那非人的力量如何对我实施“老鹰抓小鸡”。当时,内心始终充斥着强烈的勇气,就像小时候天晚了,奶奶不许我看夜空,怕我遇上了鬼,而我拼命地对着夜空大喊“所有的鬼都来找我”一样。这回我是真的有意来找鬼。奇迹就在身边发生,腿脚残废的人下地走路了,不能说话的人开始说话了,烧红的铁链被请神者缠在自己的脖子上而全无烫伤。可我一直在等待那些神力在我身上发生反应,假如不是帮助,那么惩罚或打击,只要有反应我就欢迎。可是最终,什么反应也没有让我体会到。请神的一边哀叫着,一边蹦蹦跳跳,“你越来越厉害了,我降伏不了你了……”从那以后,很多次亲临降大神的场合,请求那些特殊的通神力量反应在自己身上,但却从来也没有遭遇到类似的体验。不知道这是积累善根还是破坏善根的行动,只是,想弄明白,不愿意模棱两可地接受。

  有一天,收音机里传出消息,说鉴真大师的圣像要回国探亲,并且介绍鉴真大师是一位僧人。这一则广播把我幼小的心灵完全点燃了,“僧人”这个概念被我牢牢记住了,第一次听到,就觉得这种身份自己更喜欢。又过了不久,我从商店里买了一个很老式的记事本,在中间插页的彩图背面印着一首带简谱的歌曲,歌名叫做《送别》,作词者的名字居然叫做“弘一法师”。我在琢磨,法师是什么,而弘一又是谁?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被称作法师的,而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那么美的话语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我的身边没有道士或僧侣,更没有居士或法师,多少年来没有任何人表态说自己信仰佛教。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很多年,我认为自己的生活是不可能存在宗教信仰的。从我出生的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一年又一年,人们始终过着平俗的生活,都只会为一百或两百块钱的收入感到兴奋,所有的香都只会在过年时烧给祖先,这大概是最没有善根的生活吧。我常常对于自己有没有善根产生质疑。我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高兴或愤怒?我就是身体吗?我就是心吗?心又是什么?我的使命只是生来然后又负责死去吗?儿时的生活是充满了轻松与快乐的,但我弄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轻松和快乐的背后,这个疑团我始终放不下,从童年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是这个疑团,还是没有弄明白。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有善根的人!

  信佛

  我虽然出生在中国这方国土,却没有生在信奉大乘的时节,故乡是一片几乎完全无人信佛的土地。虽然我的信仰最后归结在了佛教,但回想童年和少年的乡土上,却都毫无佛教的痕迹。最悲哀的是,我出生和成长的这片土地,从来都得不到佛陀的福音。

  在我出家后十五年的时候,那是外公去世的前一年,我路经故乡去看望这位老人,他才告诉我他的信仰隐瞒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参加过寺院塑造佛像的劳动,并且还多次参加过“量子会”。这是民间自发组织的朝拜寺院活动,中南地区的农村,村庄之间都要轮流地参与,每一个村庄都要预先制作一顶无量寿佛的佛龛,用八抬大轿抬起来。大众一起上路,花很长的时间,三步一拜,朝礼上百公里以外的木兰山佛教寺庙群。大众集体唱诵“南无无量寿佛”,而后三步一拜。每年的朝礼活动,需经两到三个月才能圆满完成。朝拜圆满的村落需要请大戏,唱积德行善的佛经故事戏目。老人、小孩空巷来观,那是极其隆重的场面。在解放后历次群众运动以后,这样的活动没人再敢提起。于是我就出生在了这样一个原本人人信佛,而却无人提起佛教的地方。若要提到信仰,我的出路只有一条——一定要“自找”。直到今天,有人询问我信佛的起因时,我总是回答:“自找的!”

  对佛教的信心是源自心灵深处的,寻找信仰的过程,就像寻找心的过程一样,内外相承,一触即发。进入初中以后,我酷爱打坐,天天坚持,从无懈废,虽然受到很多嘲笑讽刺,也都不以为然。若要问到是何原因,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只是那种一经接触便无法放弃的爱好或执着。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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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放生及布施的善行,也从来都是见缝插针地去努力。每当找到一本高僧的传记,都会一口气读完,并手抄成复制本,在同学之间流通。

  后来,因为接触武汉当地寺院,也顺带结识了两位法师,他们的生活更是让我羡慕得心里发痒,羡慕得假若此生不能出家为僧,便是终生憾事。

  此后的学生生活,轴心自然地改变了,佛法被摆在了第一位,功课的学习摆到了后面。每次期末考试,也无心关注最终成绩了。对于一些同学日以继夜所谋求的中专及重点高中的录取成绩,都一概不齿。除了佛法,再也没有能让我动心的快乐了。

  打坐

  从小学开始,我就不甘于过那种节奏一成不变的生活。走在旷野里,时常会反思:我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上?从学校的早锻炼到个人的练长跑,总想寻找一番自己喜欢的生活乐趣。小学五年级的一本《少年文艺》为我提供了契机,其中有篇《静坐可以开发智慧》的短文介绍了打坐和静心的方法。如获至宝,我开始学着文章所说的那样打坐。每天的坚持使我越来越感兴趣,甚至有时坐到了通宵达旦。头天晚自习下课,走进小树林,盘起腿来,坐到第二天敲起床铃。我的行动也获得了知音,最要好的几位小同学开始加入打坐的团队。最多的时候,小树林里打坐的人竟能超过七十,其中还包括三到四位我们的任课老师,随同我夜夜坐禅。

  早期的静坐,并不懂得参禅或念佛,于是做出了相当浪漫的安排,盘着腿,听着贝多芬的生命交响曲,让心灵沐浴在激烈浩瀚的动感长河中。其实到今天,我也没觉得那种方法是错误的,也许没让心静下来,但却让我知道生命必须要去发现。当然最好的伴坐音乐,还是高山流水一类的中国古乐。我们从中听取嵇康、阮籍他们遗世独立的生命品质,时常久久沉浸在那种高雅的感受中,不愿意回到白天教室的课本上。终于有一天,我们的伴坐音乐变成了“阿弥陀佛身金色”,以后就再没有改过。打坐同学的年龄段也从小学、初中一直变到高中。高中的静坐生活,已全然被我们理解成了寺院以外的准出家修行,所有的用功打坐都只是出家前的准备工作。于是,每日打坐之前,有了长时间的礼佛和忏悔业障。打坐中间,全身心沉浸在话头与疑情中,我们的静坐提升到了出家之前的信佛最高水平。

  初中的阶段,至少有三年时间,我都担任着禅修小老师的角色,同年级二百一十位同学通常会有六七十位参加晚上我组织的禅修。这个群体的目标越来越大,我们被校方领导关注起来。有一天,一位姓张的副校长找我到办公室谈话。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你们年级最早的共青团员和班长,你怎么就信迷信了呢?”我没有回答。他说:“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只好开除你。”

  我险些被开除,转身走出办公室门,迎头遇上参与我们打坐的年轻班主任。他用眼神示意并寻问我情况如何,我一抬头,会意地答了一句:“现在的人素质太差。”

  求佛书

  八十年代的学校,想要看佛书是很难的。初中二年级的一段时间,给我们代课的几位年轻老师,为我介绍了一位已故居士的家庭,说老居士故去,留下了几本佛书。在一个周末,我跑了三十多公里,去到那个村庄。这是十分善良的一家人,但对于佛书格外小心,一面强调现在的政策谁也不敢读佛经,一面又说这些佛书相当有价值,不能轻易拿走。死缠烂打,我还是从那一摞佛书中抽出了一本《朝暮课诵》的解释。那本书讲得太难,尤其是开篇的“华藏世界”,让我无法读下去。有幸的是,当年年底,有一位李老师给我们借来了《向知识分子介绍佛教》及《觉海慈航》。这两个小册子好懂,我将它们一遍一遍地抄录下来,分头送给同学们阅读,还有很多强调,要沐浴净身,要斋戒吃素,读书要端身正坐,心无杂念,要如面佛天,敬畏虔诚。大家无不视若珍宝,连抄本也小心地包了书皮。又过了不久,我开始抄写毛惕园居士编辑的《念佛法要》。次年,一位叫妙赋法师的出家人在另一位法师的介绍下,到村里来见我。这是第一次有出家人来家里。妙赋法师带来一套《虚云老和尚全集》,我以最虔敬的心限定自己,没有三五天专门闭关是不能翻动阅读的。此后,最打动我的一本书是《憨山大师的一生》,这是由《憨山大师年谱》进行语体白话编写的小册子。几乎其中的任何一个章节都能打动我。大师被他母亲扔下河去,我随之紧张;大师出家剃度,我随之喜悦;大师发配充军,我共历坎坷;大师复兴曹溪,我由衷喜悦;大师开悟前的三次梦境,使我每天都沉浸在大师感应的欣喜中;最后大师圆寂了,我只觉得他没走完的道路我必须要继续走下去。我认为,不管提到谁是历史上某位大师转世的话题,都是庸俗和无聊的。作为肩负使命的新一代佛弟子,我们的生命本来就是他们的延续。

  虽然打定了出家的主意,但那是最难以禀告父母的决心。紧迫而甚至有些惶惑不安的生活使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想要挣脱又无法跨越牢笼的小鸟,只有佛书能让我安定下来。翻开佛书,便自觉已然是修行人了;合起佛书,我不知道怎样实现修行的梦想。

  守培

  守培,是民国时期一位杰出长老的法名。我从来没对任何一位僧人直呼其名,更何况这样一位长老。守培两字命名,完全出于对法师的敬仰,乃至法师的精神已然变成我毕生修行所追求的方向。我喜欢这两个字。

  初中毕业以后,与我们共同学佛的李老师出家为僧了,他向我介绍了守培法师的全集。最让人兴奋的是,他说:“该书的总编隆根老和尚到武汉看望昌明老和尚时,给他带来了两套《守培全集》,于是其中的一套便可以留下让我长时间阅读了。”

  守培法师的书最先是出家的李老师引导我阅读的。他将重要的章节记在心里,用各样的小纸片插在中间作间隔。每到周末,我进寺院看他,他便翻开厚厚的全集,一篇一篇地念给我听。我听得很激动,他读得更享受。每册书页的中间都穿插着无数的各色小纸片,高兴的地方他顾不得涂写经书的罪过,便拿笔在原书边上划起道道来。

  这套书才堪称是我真正的学佛启蒙书,它使我从单纯地信佛进而产生了一种承担佛法的使命感。我最喜欢守培法师论述僧宝的文章,字里行间的精气神让我平日遭受种种因信佛而受到的打击得以畅快淋漓地舒张。我找到了精神导师,常常这样想:如果能出家,我一定要做守培法师这样的僧人。

  真是因缘前生定,宛如对影成。终于有一年,我勇敢地背起了这套《守培全集》,离开家园,走进寺院,做起了出家人。

  在阅读《守培全集》的过程中,我不时写下阅读的体会。其中第一首诗如下:

  这个头陀号守培,海陵农子命相卑。

  清宵驰牧未辞责,八龄大水护牛归。

  十龄私塾过群童,三年学问一载备。

  惨遭亲故值法缘,僧仪偶睹心自回。

  梵唱字字入焦肠,法音清朗调转微。

  自此宫商归佛门,十二出家超尘累。

  守培法师,光绪十年出生于江苏泰县的一户农家,儿时父母相继过世,七岁时开始跟随着二哥生活。法师平时在田间放一头水牛,这水牛特别听话,法师也非常爱护它,好几次救过它的命。有一次法师骑牛过河,到了河中央,水牛突然不能前进,仓皇失色回头望着法师,像是在求救。法师不知是什么原因,旁观的人说是因为水下有鬼,牛快要死了。法师不信,下到水中一摸牛脚,原来是被水草缠住了,法师就把水草弄断,水牛安然渡河,旁观的人都称赞:“小子胆大极矣!”又有一次,法师晚上起床查看水牛,发现牛不见了,四处寻找,只见河中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快速流动,估计正是水牛。于是飞奔入水,将其牢牢抓住,一看,果然是水牛,就把它牵回了家。家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当时法师只有八岁。直到后来,法师在自述里忆及当年的往事时还这样写道:“我八岁的时候,就能够日夜不忘我的责任,并且又有这样的胆识,自己也觉得欢喜。”

  法师十岁那年,到姑母家里吊丧,当时有众多僧人在做佛事,对亡者进行超度。佛事的清凉梵唱字字滴入法师的焦肠,使他萌发了出尘的心念。其中有一位三乘法师,对年少的守培法师特别照顾,最后因缘成就,带他到小庵里出家,成了守培法师的剃度师父。剃度后还送他去私塾上学,读了一年儒书,私塾先生对他的聪明才智大加赞赏。此后又回到庵里诵经,学习唱诵。法师聪颖,很快就熟练掌握了佛门的唱诵。

  清末明初小儿郎,事能到位度弛张。

  十龄统理閤院众,少年勤劳寺小康。

  道业不因杂务废,诗书子史耕读忙。

  十四发足广游巡,终南把定参一场。

  有缘化满冬寒食,抱定宗旨绝思量。

  昼夜坐行缘无易,“是谁”功夫始落堂。

  守培法师十三岁时,三乘法师往焦山寺参学,年少的法师挑过看守庵堂的重担,一守十三年。在这些岁月中,法师不仅将庵堂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把所欠多年的债务一一还清。平时,法师因为阅读佛经发现文字中的奥妙,常常发奋自学。法师十七岁在焦山受戒,十九岁又度大哥的儿子出家。二十岁那年在焦山听通志法师讲《弥陀疏钞》,不解大义,生起了极大的惭愧心,发出“不为法师不足以为出家人”的感慨。一年后,等到三乘法师回到庵中,守培法师把历年的账目和所有钱物都交付给了师父,自己不私藏一分。

  到了光绪末年,守培法师终于得以向师父告假,出外参学。他独自来到镇江金山寺,在青权法师座下参学禅法三年,自愧未能深入。三年后,法师在超岸寺遇到圆觉老人传法,成为临济宗第四十四世法子,法名印光。此后法师告别圆觉老人,行脚朝礼了五台山,并往耀州香山朝圣。此后回到西安,挂单卧龙寺。此时遇到终南山的然祥大师,邀请他去茅棚同住。时值辛亥革命,西安处于危急之中,各地也不能通行。法师欣然以然祥大师为向导,进入终南山,同行的还有同参妙莲。一行三人来到终南山一茅棚中,此地山野清净,林木幽深,与世隔绝,正是修行的绝佳去处。正值中秋,九月大雪封山前必须要备足过冬道粮。于是三人商定分配了化粮和做饭的任务。守培法师用半个月时间往返奔走,备足了过冬道粮,此后便专心用功,饮食则交由妙莲负责,全然置之度外,抱定“念佛是谁”的话头,一门深入,渐得受用,功夫逐渐落堂。

  攀缘之心力已尽,置身度外幻境转。

  绵密功夫朝朝紧,动静归闲绝二相。

  身心内外两无别,食不知味任安排。

  桶箍脱落众板分,前后际断桶相亡。

  身相难得因缘离,诸法不坏现真常。

  眼不交睫廿余日,印入心田认觉王。

  冬日山间,万籁俱寂,茅棚中守培法师放下万缘,昼夜不停,行住坐卧都在参禅,目不交睫二十余日,攀缘之心荡然无存,虚幻的境界,种种妄想也无影可寻。这时的法师,功夫绵绵密密,一着紧似一着,勇猛直追,食不知味,日不知时,内忘身心,外忘世界,话头已不成为话头,只是在“念、佛、是、谁”四字上各自作观,以至于四个字想要联合起来都不能做到,如同木桶箍脱落,木板纷纷散开,桶的形象已然消失,前后际断,心行处灭,法住法位,因缘别离,生相不可得,诸法常住之相皆现矣。法师精进用功而初尝真常法喜,但因为不是自然证入,偶然懈怠,攀缘的心就又起来了,往常的境界也回来了,真可谓境随心转。但是真常的境界已经印入法师的心田,永远不能忘记,已然是落了堂了。

  当年归心已忘期,矢志终老南山垂。

  自从一见家珍后,不被天下舌根诳。

  又是新年春光满,独下终南为担当。

  镇日悬管无笔意,六朝古风尽重光。

  明朝恶运佛同累,扶桑军国丧本良。

  枪弹横来群僧散,护寺一老对斯狂。

  自从见到了真常的实相后,世间诸多虚幻假象都无法欺骗法师了。茅棚内有一部《楞严经》,此时法师读来豁然贯通。用法师的原话说是“天下老和尚舌头不能瞒我矣”。待到冰雪消融,春和景明之时,山中景色更是别有一番境界,法师最初朝礼名山的心念早已抛向九霄云外,只想着在终南山终老了。但是妙莲听说山路已通,定要拉法师入四川朝礼峨眉,法师也就随缘下了终南山,朝礼完峨眉后,返回镇江,任超岸寺监院一职。是年已值民国元年。

  民国二年,法师朝礼普陀山,在阿育王寺再次听讲《弥陀疏钞》,过去不解的地方此番了然无疑,与光绪卅年听讲《弥陀疏钞》时,判若两人,所谓“由不解而求解易,由解而求不解难。”

  民国五年,法师接替怡斋法师任超岸寺住持。七年,圆觉老人圆寂,法师负责老人丧事及超岸寺传戒事宜,三年后闭关自修。但未及两年,怡斋法师圆寂,继任的住持无能,法师又复出担起了寺务,通过建筑楼房出租的收入抵充所欠债款。民国十二年,法师还募集资金请了一部明版的《大藏经》。

  1937年抗战开始,镇江陷落,超岸寺僧众纷纷离寺逃难。剩下不愿离寺的青年僧众,法师劝他们一一离开,以免遭日军蹂躏。一天,寺院山门被日军撞开,荷枪实弹的大批日军冲进寺院,法师迎上前去与之交涉,据理力争,说:“寺院乃为佛门清净之地,不可驻军。所有军人应当马上离寺。”盛怒之下,为首军官抽出军刀,劈头砍下,法师凛然承受,毫无恐惧,遭受重伤,险些丧命。日军见此老正气,心生感佩,撤军离寺。法师誓死不愿千年古刹落入日军手中,独自守卫寺院,坚勇决断,守护十方三宝财物,寺院没有遭到损失。

  当仁护教礼不让,这个头陀不寻常。

  迎面刀劈险毙命,不教寺伤命可伤。

  劫波度尽法运起,选定后主自归藏。

  茆檐架机独纺线,换钱买纸注经王。

  曾由讲誉遭忌骂,书赋论理惹众嫌。

  饱经天磨节犹励,乡野平淡离人间。

  民国十四年,法师看着科学日益昌明而佛法凋敝的时景,认为这是“僧徒行不异俗,佛法不通之故”,所以振兴佛法,必先造就僧才,而造就僧才必须养成僧格而兴办教育。于是法师创办了玉山佛学社,用超岸寺每年的收入挂单接众,聘请教师,召集学僧,儒释并学,首开江苏省僧人教育的先河。一直到民国廿六年七七事变前夕,佛学社坚持办学十三年,自编讲义,自写油印,不假他手,焚膏继晷,不见一日偷闲。他人对禅师兴教法的做法不解,以“不行禅”为由质问,守培法师回答:“尔何以知余不行禅耶?临济以棒为禅,德山以喝为禅,赵州以茶为禅,云门以饼为禅,金牛以饭为禅,乃至搬柴运水,迎宾待客,无不是禅。余以教为禅,有何不可乎!迦叶、阿难,皆禅师也,而结集经藏;马鸣、龙树,皆禅师也,而宏阐经论,教何曾有碍于禅乎!须知禅虽别于教,而教不离于禅。余虽讲教,而不著于教,借教以行禅耳。讲教不著教,故曰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若舍一切法而求教外别传者,岂但不知禅,亦复不通教矣。”

  除佛学社,十多年间,法师在江浙沪各地先后为僧俗讲解《金刚经》、《维摩诘所说经》、《药师经》、《弥陀经》、《圆觉经》、《地藏经》、《普贤菩萨行愿品》、《省庵劝发菩提心文》等经典。法师讲经清辨滔滔,义如泉涌,一字一句,都从真参实悟中来,不落前人窠臼;待人心行平等,慈悲坦荡,凡是有提问请教的,法师不惜眉毛拖地,曲尽义蕴。

  在讲经的同时,法师广著论文,包括《解深密经略释》、《八识规矩颂释》、《金刚经研究》,《楞严评议》,《楞严经妙心疏》,《起信论妙心疏》,《圆觉经讲义》、《唯识新旧二译不同论之意见》、《唯识三十论释》、《瑜伽真实义品略解》、《佛教本来面目》、《拣异通真录》等,此外还著有诗文集和儒学论著。法师因禅悟而生慧解,所论贯通诸宗,单刀直入,对于天台、贤首以及性相二宗都深加着眼。法师在当时的《海潮音》等杂志上时常针对不够严谨的论著加以评论,如当时印顺法师的《中观今论》、欧阳竟无的《唯识抉择谈》、王恩洋的《起信论料简》、太虚法师所作评梅光曦居士《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的文章。特别是对于印光法师关于净土法门信、愿、行三因各自独立,必须齐备乃得往生的主张,守培法师提出了信、愿、行三因乃相互融摄,若备其一,余二俱在,故一心念佛即得往生的论旨,深为广大净土学人所共许。

  法师也有针对现代科学及唯物主义思想直接冲击佛教的评论,如表明佛教世界观而反击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众生世界历史大观》、《评〈大众哲学〉》、《读斯力林著〈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意见书》、《说明佛教的内容上政府书》等。法师对于佛教内外的教育都异常重视,为进行僧人教育,提升僧格而进行的著述有《僧宝论》、《僧服是无价宝》、《出家的生活》等;为教外人士提升佛法认知度而进行的著述有《谈谈佛教的教育》等文章,见地犀利透彻,读者无不叹服,读之余味无穷。法师是唯一一位在五四以后的民国时期深度介入西方自然科学、西方哲学、西方宗教等思想并坚持佛教的主张,与之进行不屈论战的佛门勇士,也是在当时错综复杂的政治格局面前坚守佛教本分,直接面对以各种理由、各种形式侵损三宝财物,破坏三宝利益,并与种种无理行为顽强抗争的不屈者。法师文字平实工整,不求雕饰,如寒梅破雪,冻岭生云,读来如服清凉散,烦恼俱消。因为见解独到,持论偏激之处甚至引起当时一些大德名师的怀疑和批评,但是法师依旧笔阵横扫,忠于所信,不计毁誉,旁若无人。法师对于正法真理的坚守,堪称释家孤臣、民国一人,他的品格正如他所写的《述怀》,诗曰:“平生最好是非辩,最恨是非秘不宣。明白是非如佛也,是非不别似茫然。是非混乱迷真理,颠倒是非误后贤。不到无是无非处,我终不把是非捐。”

  解放以后,老人独住在贫苦的乡村,不要侍者,自备纺车,每天纺纱,变卖以后,买成白纸,回到住处,全心注解诸大经论。他著作中的《解深密经略释》、《圆觉经讲义》等宏篇大著,就是在那种艰难的生活中一一脱稿完成的。虽然生活充满了坎坷,但是法师心境恬然,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偶有弟子供养斋饭,法师也坚持不受,即便勉强受之,也立即转而供养寺内常住。

  愚夫百唱有百和,虽然昧道多市场。

  君子万唱无呼应,达人独善暗韬光。

  燕雀频来皆不怪,鸾凤才出众惊惶。

  一味孤高清谈尽,读之如药倍清凉。

  冻岭生云沧桑短,寒梅破雪香韵长。

  行为世范学为师,此评此老最堪当。

  对于时人责难法师“宗门出身,不务宗本却研讨教法”的讥嫌,法师喟然叹道:“燕雀频来,不以为异;鸾凤一出,即招奇怪。然是鸾凤而招怪则不论,今我犹燕雀也,不过行为稍有变更,以致一再招怪。呜呼!何少见而多怪也!”

  老人一生笃信佛法,护法不畏艰难,不遗余力,保护教禅,不畏众口;教义上坚守禅门遗风,教法上不拘形式,务求佛教的真实精神,坚持摸索,探求不断;个人品行,极端质朴真实,毫无雕饰,真乃人天师表。

  我敬畏这位老和尚。他步入晚年以后,剃度恩师溘然长逝。他辞去超岸寺方丈的职务,回到师父的小庙里,拿起铁锤和钢钻,到深山里打下一块巨石,千辛万苦自己搬运回寺,每天用简陋的工具辛苦打磨。最后,在这块打磨平整的巨石上,自己为恩师亲笔书写碑文,一锤一钻地雕刻在石碑上。凿完以后,又以墨汁翻拓成为册页,一册一册分赠给师父的生前道友。以后,开始守塔三年。每日早起,不用人陪,亲自敲木鱼,念诵《妙法莲华经》全部,作为常课。三年如一日,从来未曾间断。

  我决定终身追寻守培法师所展现的尊严而高贵的道,而最终老人的著作也一直伴随着我的出家历程。如果要谈僧格,个人僧格的养成乃全赖于此老精神的启迪。

  求佛书的少年生涯,开启了自己求法的修行道路。如今,我走过最远的求法路线——从中国直到印度。而一路上激励我不断前行的,仍然是撰写佛书善知识们的伟大教诲。今天我仍然让自己继续求佛书,也继续将自己定位成一位“求法者”,愿与所有的求法者同行,在过往历代大德悲愿的加被中走向光明的未来。

  出家

  我是1973年生人,是70后。出生时正值文化大革命的中期,那是个彻底根除宗教信仰的年代。即使1982年国家出台了恢复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我们仍旧没有享受到文化传承带给自己的信仰恩惠,因为根本没有信仰。

  进入九十年代,我对佛教的信仰已由吃斋、坐禅发展到决志出家。尤其阅读过《虚云老和尚全集》、《憨山大师梦游集》、《守培全集》等佛教著作以后,我进一步发现了理想的佛教与现实存在差距,于是一种愿望油然而生:正是因为佛教不完善,我才应该出家。

  1992这个年份,对我们全家来说,真是万分难熬。父亲因参加建设国家水利工程落下的血吸虫病,从十年前拖成这时的肝癌晚期,只剩几个月的生命光阴。姐姐已经快要出嫁,弟弟十二岁,刚进初中,已经供不起上学;全家从上交万斤粮的光荣农户变成此刻的贫无分文,负债累累,已经没有信誉再从亲友那里借钱为父亲治病。奶奶因常为父亲流泪而忽然双目失明……真是家废万事哀,谁都是满脸愁苦,谁都是惶惑不安。命运让一家人提心吊胆,谁也拿不起勇气来面对。母亲万般无奈,但除了痛苦绝望又有什么办法?

  所有农村男人肩扛手举的重体力活都得母亲一人承担。每次学校放假回家,我都想拼命替母亲多承担一点,可但凡重活母亲都截住不让我干,还笑着表扬说:“懂事了,妈高兴。但骨头没长硬,长大再干。”肩上的担子被母亲接过去,一股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令我吞声哽咽。即使这样,母亲除了背地里抹泪外,从未当我们面哭过。姐弟之间谁都明白,母亲在鼓励我们坚强。

  父母亲都在竭力追求一种基本的幸福,那就是团圆。哪怕人快断气了,家快破碎了,一家人仍在为珍惜团圆的幸福而挣扎。出家的决定真的没法提出,但我知道,若不是决志为承担佛法生命而来,这样的家庭我有什么资格去想出家?当然,是否我出家就一定能承担佛法的生命?迷茫中并没有人能告诉我。即使我要出家,哪个寺庙能要我,也全然都是未知的。永远忘不了炎热夏季的那一天,父亲停止了医院的治疗,回到家里,挨向最后的光阴。母亲耐着酷暑,在农田忙到很黑才回家,马上把饭做熟,伺候奶奶吃饭、洗完澡,才来替换我照顾父亲。

  父亲平日很痛苦,需要不停地有人帮他翻身。可这一天,他平静了,精神很好地与母亲耳语,嘱咐母亲:“要成全孩子出家,这事孩子自己不敢提。孩子会出息的。”母亲拼命抓住父亲的手,满眼都是泪。不久,母亲安慰完父亲,出门换水,我握着父亲的手,他的呼吸渐渐停止。我握紧他的手,疑惑地寻找父亲到底去了哪里,可这双手开始变得铁一样冰凉,从此永远也没有答案。脑海里刹那闪过与父亲十五月圆在乡间小路上散步的情景,闪过童年骑在父亲背上大雪天回家的情景,闪过手握着红甘蔗与父亲在照相馆合影的情景,闪过打谷场上半夜跟父亲守夜的情景……这一切都无情地远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记忆如新,人在面前,父亲却永远不能醒过来。我很想找他,可除了家人的呜咽声,我什么也找不到。

  母亲冲进房间,拼命握住父亲永远放下的双手,终于在我们面前不顾一切地哭了出来。那凄烈嘶哑的长哭与哀号倾诉着她与父亲数十年患难相扶的辛酸,苦苦争取着她对可怜一生的父亲的再次挽留。父亲再不能回应她了,母亲跪着走到老泪流干的奶奶身边,惊魂未定地问:“妈,他怎么不理我啊?求您让他说句话吧。”母亲“扑通扑通”磕头求奶奶……奶奶一把搂住母亲,哭道:“孩子,他走了。”母亲推开奶奶,惊魂未定地走到我面前,乞求般地问道:“孩子,你也要走吗?”我哑口无言。

  东方终于露出了亮光,赶来帮助处理丧事的叔叔们前后不停地忙碌,分配给我的任务是骑着自行车向主要的亲戚通知父亲已经过世。已经有多少天没吃饭,没喝水,自己根本不清楚,这个哀伤的世界几乎让我失去了知觉。我受过的教育和熟知的伦理,现在一切都忘记了。骑在自行车上,莫名地哀伤一阵阵扑上心头,泪水一直笼罩着双眼,使我看不清自行车是否还在正路上,也弄不清是什么力量让自己骑行十多公里到达亲戚家,见到叔叔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凌晨的冷风足以让我头脑清醒,可那时的世界是如此的梦幻,使我没有力量重新回来。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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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一个深夜不辞而别,背包里只有一套《守培全集》。那个黑夜,我不知道哪家寺院或哪个好人会收留我,但我拼命往前赶,只要能离开这个家,只要与它的方向相反,越远越好。泪水丈量着离家的路,我知道,母亲没有表达反对我出家的意见,那不是母亲的胸怀,而是父亲的遗愿。前路没有月光,漆黑的夜里我找不到停留的理由。虽然四肢无力,记忆模糊,但唯一支撑的信念就是越远越好,越远越好。虽然正在背离着俗家,但家却是我走出家门而走向佛教的无尽动力。离开是为了佛教,也更是为了父亲、母亲的家。

  在路上,我不敢回想母亲,不敢回想我在这位没有文化的母亲怀中接受的人生第一课,不敢想她没有华贵理想而却拥有的朴素希望,不敢想她用全部生命哺育的希望猛然间化为绝望……唯一敢于断言的是——出离,绝不是因为受了刺激,而是为了寻找希望。从此,至少八年,我断绝了与母亲及家人、朋友的所有联系。忘掉一切,我做了出家人。

  就在同辈孩子们为考入理想大学喜宴宾朋时,“你的儿子当了和尚”的问题时常让母亲深感窒息。在人们的认识中,当了和尚绝对是最没出息的选择。母亲无法与人辩驳,佛教有什么好,她不知道,佛教为什么受蔑视,她也不知道。总之,因为她是一位和尚的母亲,她就要承担所有人对和尚问题的质疑乃至嘲讽。十多年以后,有知情的人告诉我:“你出家走了以后,你母亲很体面地嫁出了你姐姐,你小弟就辍学了,十二岁务农,干重体力活。”有一回,赶着牛去平田,大水牛不听话,突然奔跑起来,他提着农具,奔跑不及,一尺多长的铁齿刺穿小腿,拉出好几寸宽的大口子,整个人被大水牛向前拖行了好几丈远。他停下来以后,害怕母亲看见脚上的伤,自己拔出铁齿,用长裤盖住伤口,家人从一路的血迹才知道他受伤。他回家见到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妈,我们家永远不要再种田了。”

  又有人告诉我:“你走后,你母亲打起了一个行李包,一个人出门挨个寺庙去打听有没有你。南来北往的僧人,只要有从附近经过的,你母亲都要去供养,因为有可能找到你。”在那个没有佛教信仰的地区,母亲和家人承受的羞辱与讽刺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祖上无德才儿子出家”,“夫亡子离,家被她败了”,“她让儿子信迷信去了”……我出家过上了僧侣的生活,可还有一个人,也过着近乎出家而受尽洗礼的生活,她“受尽天磨”,她不是“铁汉”,她只是住在世世代代背负历史发展车轮的农村的,那位谁也不知道的母亲!

  为僧

  出家的生活,我认为必须是活泼泼的,因为禅就是活泼泼的,所以才产生了活泼泼的解脱。可是实际的寺院生活并不是处处都能遂自己所愿的。我的希望从进入寺门的那天就受到了打击。严成西堂师因为反对剃度师在关中收我们这些弟子,而时常要求客堂将我们赶出山门。这使我几乎一天到晚都生活在危疑震撼中。过了不久,年轻道友告诉我,说:“严成师生了重病,卧床不起。我们可以去参加助念送往生。”我踊跃参加。在这位老修行弥留之际,他的右手不断敲打着床边的墙壁,死亡的痛苦使他非常迷茫。我彻夜不停地为他助念,当时的虔诚完全出于真实。大约一周以后,他圆寂了。当僧值师宣布他断气时,我忽然感受到一种空虚,涌上心头一句话:“现在人都没有了,谁是你的冤家?”

  寺院六月六晒藏经,烈日当顶,我选了一本见月律师的《一梦漫言》在劳动间隙阅读。一口气读完这本书,被见月律师万里求戒,遇到同乡放声大哭的情境所感动。心想:来日行脚,我也要像他一样。

  刚刚入寺的新人要在斋堂接受“行堂”(给大众打饭菜)的锻炼。一起行堂的年轻同参互相议论着金山活佛,赞赏他为了道业宁可喝洗碗水的非凡修行。为了验证这位老禅人的修行可以成真,从那日起,我也开始喝斋堂剩下的洗碗水。每次随着浑浊的油水喝下沙粒及饭菜渣,内心都万分踏实。从此相信,洗碗水不害人。

  宋代日本的一座禅寺发生过一则公案。有典座师凌晨为大众做饭切菜时,误将蛇头切入菜中,早餐行堂,打到了一位比丘的碗中。比丘看清是蛇头,吃惊大喊:“蛇!”斋堂数百人一起过堂,以用斋为佛事,个人用功无半点声响。典座师上前一步,用筷子夹起蛇头,送进嘴里,一口吞下,并且接话说:“菜头。”斋堂依然平静如初,大众依然以用斋为佛事。这则公案打动了我,时隔不几天,早斋行堂过程中,一条多足涎虫在大寮混在青菜中被误煮,进入了斋堂菜桶。有人将带着涎虫尸体的菜叶打入一位青年沙弥的碗中。饭后,沙弥很愤怒,端着带涎虫的菜碗,要找执事评理。我将菜碗截住,端在手中,找来筷子,夹出涎虫,径自头也不抬地将一碗青菜吃得干干净净。青年沙弥无语了。我为自己维持了斋堂道众的清净感到十分自豪。

  满觉老和尚九十多了,他曾给虚云老和尚做过十多年侍者,性情耿直,有话必说。虚云老和尚圆寂以后,他一直在老和尚纪念堂为虚公作香灯,看管纪念堂里的香火。虚云老和尚像前的供灯数十年从来没有灭过。有一次,时值虚云老和尚圆寂的纪念日,常住上照例集众到纪念堂为老和尚上供。客堂送来的供盘上是五菜一饭。上供功德圆满,一诚大和尚与侍者一同返回丈室,满觉老和尚抽袍解衣,向大和尚猛追过去,大喊:“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给老和尚上供才这几个菜啊?”大和尚见势不妙,领侍者向方丈室奔跑,满觉老和尚猛追。大和尚跑进丈室,慌忙关上大门,插紧门闩。老和尚冲到门前,用拳砸门,“只上这几个菜,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和尚在里面吩咐侍者道:“把门顶住,一定要顶住……”九十年代中期,满觉老和尚的率性一点没变。有一回,傍晚坐养息香,止静前由班首讲开示。满首座作的开示很多天都重复了同样的公案主题。那时,年轻的心觉师作维那,他实在忍耐不住老和尚讲开示的重复话语。开示正在进行的时候,他猛敲两椎催板,满觉老和尚还盘着腿,讲得停不下,而全堂一百多出家人都已放腿下单,飞快地行起香来。满首座这才意识到维那师敲了自己的催板,他从子单上跳了下来,在禅堂中大吼一句:“怎么样?想打架?”所有的后生禅和子都惊呆了,意想不到大众敬仰的首座和尚竟出此言……满觉老和尚出家前是胡宗南的兵,因为被虚云老和尚折服,退伍后发誓跟随虚云老和尚出家,但脾气仍然很倔强。虚云老和尚在世时,他曾经与初发心的道友产生争执,闹个不休。他这直来直去的性格谁也拿他没办法,正在大家束手无策,毫无良计的状况下,虚云老和尚从大殿那头飘然而至,他大声喝道:“老黄(满觉老和尚俗家姓黄)啊!”他立马停下来了。还是虚云老和尚高明,一语点破天机,“老黄啊”这三个字是在强调满觉老和尚生烦恼时,心已在世间了。

  我们尊敬的慧通首座和尚年事已高,但仍在禅堂天天领众,陪我们共修。他最早是北京弥勒院真空老法师的学人,后来又参来果老和尚,最后一直追随虚云老和尚,是一位率性、简单的老修行。每到禅堂,讲起用功打坐的事情,他总是念叨:“禅不是吹出来的,青年人悟道靠的是功夫。你看那南先生天天到处说”祖师禅’,我们一块打坐时,他连十分钟都坐不住……”一天中午,一位外地来的游方沙弥走进他的寮房,当着大众师的面,忽然对他讲:“老和尚,你前两年借我的两千块,什么时候还我?”虽然我们明知其中有诈,但此时此刻实在同情这位长老的处境,大家全愣了,只能傻呆呆看事态如何发展。没想到,这位长老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用,就跟着问话说:“你不是先借了我两万?你还要找我一万八,你拿来啊!”那人哑口无言了,很惭愧地退去。

  一老有位养字辈的弟子,记不起他的法名,但能想起他夸夸其谈而口若悬河的圆滑。每次他来,都会紧紧围绕在一老的身边,让任何人都不得亲近。有一回,他拿了一张自己穿大红祖衣在阳光底下的照片。因为阳光下镜头光线的折射,七彩光圈落在了他的头部周围。这成了他的致命法宝,逢人便拿出这张照片说:“你们看看,我修过某某大法。这是验相,懂吗?”有一天,正好我们在屋子前面碰头,他亮出照片,问我:“这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哦”的一声,若有所悟,心领神会地告诉他:“这个东西我知道,它叫”红包快来’。”他愤怒地转身而去。一位道友看着他远去的黄 se长衫,用手指着问我:“这是什么,你知道吗?”我说:“这是黄大褂。”从此以后,他拥有了两个十分响亮的异名,一个叫做“红包快来”,一个叫做“黄大褂”。

  正月十五刚过,斋堂挂出的“请职”牌上写了让“明圣师任禅堂维那师”的决定。那时明圣师才二十岁,他颇为得意,从此将有一百多位禅和子听从他的号令。午饭后,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大雄宝殿,看见我在路旁,便笑眯眯地对我点头。我身边的明果师高声地赞叹道:“啊!南瞻部洲的维那师到了!”明圣师趾高气昂的脸上浮过了一缕惭愧的意思。从此,但凡明圣师执掌维那香板,出言粗猛,便会有人大声地赞叹他:“南瞻部洲的维那师,怎么回事儿啊?”

  冬季禅七打完了,还剩六天过除夕。这年,禅堂的维那是心觉师,趁着年前放香,大家都在打扫卫生,他径直去了方丈室。一诚大和尚坐在火盆边,心觉师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大和尚的手,大吼一声:“大和尚,我们一起进海会塔!”这个架势是要拿小命与大和尚同归于尽。他全力以赴地拉,大和尚被拉了起来,忽然大吼一声:“念佛是谁!”简直山摇地动。心觉师一愣,倒头就往地上拜,头才接地,大和尚一把掐下去,落在后颈窝,死死摁在地面上,就如当年木叉和尚叉住来人,问“哪个魔鬼让你出家”一样。大和尚摁住挣扎的维那师,不停大喊“念佛是谁?”,“道!”心觉师怎样挣扎也没法将头抬起来。一老一少在方丈室挣扎了半个小时。这一幕让一直躲在门后的“老皮参”衍严师前后看得仔细,心觉师无力挣扎了以后,大和尚放他走了。他前脚刚进禅堂,衍严师后脚跟进来,大喊大叫:“我跟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维那师被大和尚掐在地上不能动,只差一点就道出来了……”禅堂的故事就这样年年发生,其中不少是恶辣钳锤。大和尚陪着我们这些青年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除夕。

  心觉师脾气耿直,禅堂有位新来的禅和子,人年轻,眼睛大。与心觉师缘分不好,观点摆不到一起,直到积怨已深,发生矛盾。有一天,我路过禅堂的护七寮,见寮房门关得很严,而房中传出了一阵一阵的闷响,没人说话,但响声很沉。我慌忙撞开寮房门,冲了进去,有两个人正在地上翻滚。其中一位用手扣住另外一位的脖颈,大声喝问:“你这个人,真放不下!”被压在下面的人猛地一翻身,将对手压下去,大喊一声:“放不下,担起来!”我这个劝架的,愣在门口好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他们是在打斗还是在参禅。憨山大师说:“抡刀上阵,也要能用得上。”我亲眼看见抡拳上阵,他们已然正在使用中。

  广参师是湖南人,中年以后才出家。脊椎骨不直,勾腰坐在那里,有些驼背。他视力不好,但为人特别有诗情画意,每天哼着佛赞为常住编竹篓,忙完以后便快快乐乐地将劳动过程中自创的诗词写在小本上,拿去给道友们念。虽然他很愿意写,可从来没人喜欢他的诗词。在我看来,这些诗词也的确相当“业余”。有一次,大众出坡到茶叶地施肥,劳动过程中,一群韩国僧侣远来朝礼本寺。他们到田野里参观我们的劳动,广参师便大声地念将起来。韩国僧人当然听不懂湖南式的普通话,他们很兴奋地将山林茶地中偶获的诗篇进行疯狂记录。临走前,他们将一块价值不菲的高级机械表送给了广参师。广参师将手表一一向每一位同参都介绍过一遍之后,供在了佛前,顶礼了三拜,发愿说:“祈请佛陀加持我写出更美的诗篇!”后来,广参师被派往赵州关与另外一位耳背的老比丘一起看守山门。他们一位视力不明,一位听力不佳,坐在山门口,相互以怒吼的方式聊着天,实在是明月湖前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现代社会,世俗间的贪嗔随时影响到清净的寺院,祖庭中僧侣的生活也完全暴露在社会大众面前。作为现代的僧人,他们在策进道业的同时,当然也受到名利欲望中烦恼大众的冲击。这两位老人住在山门,自然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影响者。他们看守山门半年左右的一个晚上,山下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与酒肉朋友狂餐烂醉以后,手提一只八磅的大铁锤,抄小路上山。夜半两三点,来到山门口,烂醉之下,他居然扮作柔弱行脚僧的口吻敲窗问道:“老和尚,我是出家人,刚到这里,没地方住,你慈悲慈悲,开开门吧。”耳背的老师父听不清楚,而广参师听见了,他热情地起身开门,谁知青年胸怀歹意,冲进山门,手起锤落,重击在广参师的后背上,他晕倒在地。同住老人看见这些情形,全力向寺院奔跑,边跑边喊:“抓贼啊!”因为耳朵不好,他担心自己的喊声别人也听不到,嗓门越来越高,直到寺中沙弥蜂拥而出,将歹徒制服,送往派出所。广参师住院了,痊愈以后回到山上,行走在众人面前,他自豪地介绍治疗情况,说:“那青年人是我的菩萨,你们看我,这驼背不是直了?那八磅铁锤不轻不重,重了我就没命了,轻了打不直啊!”

  祖标师参禅的功夫很好,白天用功结束,大众养息了,他还在禅堂外的白果树下通宵坐禅。这天晚上,祖标师也与盗物贼不期而遇。那小偷混在游人中,白天进入大雄宝殿的主佛座下,待到深夜才开始行窃。寺院熄灯后,全部停电,走廊上只挂出了煤油的马灯,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照清附近的地面。小偷首先扛出了释迦牟尼佛前的功德箱,在长长的走廊中,每到一盏马灯前,都细心地调暗灯光,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哐哐的响声从走廊那头传递到白果树下,祖标师在静中放开垂帘的双眼,见来人一盏一盏地调暗马灯,感佩之情油然而生:“啊!这么晚了,还在为常住做事,而且还怕浪费常住的灯油,修行人真好啊!”直到走廊的所有马灯尽数暗去,那人才离开走道,漆黑的夜中他居然来到了祖标师的面前,“扑通”一声,将功德箱放到地上,然后转身而去。祖标师纳闷,听声响这好像是功德箱啊,可是不一定吧,不能盲目怀疑他人的善行。他还在继续发感佩,小偷已摸回大雄宝殿,扛出了观音菩萨面前的功德箱,依然来到树下,将功德箱重重地摔在地上。听到这阵响动,祖标师基本确定来人放下的是两个功德箱,这就是偷功德箱的贼。禅师在暗处,小偷在明处,对于身后有位坐禅人,他全然不知。修行者的心境是平和的,此时,祖标师没有发出脾气来,一步步观察着小偷。盗贼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一左一右将两个功德箱同时扛上双肩,眼看快要离去,在他身边漆黑的夜中,祖标师说话了,那声音十分低沉:“功德箱放下来。”小偷惊慌失措,他以为声音来自鬼神,功德箱从他肩头滑落,人也傻了,等他回过神来,手脚能动弹的时候,祖标师已然放腿起身。小偷没命地向前跑,广场边上是一处两丈多高的护坡,下面扔着一些散碎垃圾和玻璃碎片,因为慌不择路,小偷“啊”的一声掉下护坡,继而坡底又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啊”的惨叫。祖标师没去看他,心想:既然下去了还能惨叫,那肯定没出人命。他来到客堂轻轻敲击知客师的房间,请知客师召集大众,于是,寺院灯火通明,四方抓贼。小偷落下护坡,身后被玻璃碎片划出一道道小伤口,慌忙中拐入一个巷道,潜入祖师殿,依然躲到祖师像下的香火龛中,一觉睡到次日上午。当游客往来人多的时候,他从龛中爬出,捡出一条麻袋,顺手偷走了祖师像前三十公分高的地钟。到了山底镇上,找医院处理完伤口,便掏出麻袋里的地钟向两位尼众兜售。恰逢当家师开车下山买菜,赶紧报案,小偷被送进派出所,当家师将地钟带回山上,物还原主。祖庭的所在地虽然是片很好的净土,然而现代社会的商业竞争一日强过一日,不少人生活在社会的困难阶层,尤其寺院附近的民众,偶有对三宝财物产生妄念。以上的事件,使我们亲身经历了以僧人自身来维护三宝财物的惊心场面。虽然不希望民众对于宗教产生如此的歹意,这无疑是残害他们灵魂的,但当事件真实发生的时候,我们也必须要面对,全力以赴维护好三宝家园的一切。

  养愿师五十好几才剃度,所以进入寺院以后,重要的工作一样都不敢承担,只是负责饲养常住上的牛群,因为放牛简单。常住的规矩,每天得坐四支香,他都按时参加。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他参加坐养息香,带着心板(又叫“禅板”或“倚板”,是坐禅时安放两手或作为靠身的法器)进禅堂。禅堂止静了,那真是江河断流,百鸟停飞,一百多人一起打坐,居然连一点呼吸声都听不见。养愿师腿子不好,一盘腿就架得老高,因此只能抱着膝盖坐“草盘”。这种坐姿是最不安全的,因为上身和架着的两个膝盖形成了宽大的三角形,而下面的两脚交叉在一起,只是形成锥形,十分不稳定,只要有小昏沉,就一定会晃来晃去,甚至栽下子单。因为怕凉,他将包腿布一层又一层地裹紧双脚压在身下,又怕上火,故将心板压在包腿布的两个膝盖之间。夜越来越深了,他的昏沉也愈发沉重,坐姿不稳导致他不停地摇来晃去。昏沉中他忽然失去重心,感觉自己即将倒地之前,急中生智,他一手抛出了心板。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忽然一块心板从天而降,落在禅堂正中央,“当啷啷啷……”,随着声响的震撼,所有用功的人都被“开静”了。响动不止这一声,养愿师不断倾斜的身体终于离开了子单,他双脚猛蹬,也没能踢开包腿布,“咚”地一声闷响,他头部先着地。禅堂的第三阵,是维那师抽出香板,冲到他跟前,猛打他肩膀的声音。深夜里的这三阵响动,使养愿师倍受激励,为了练腿,他不知多少次栽下子单,但他决心很大,最终克服了难关,有了一双禅和子的好腿子。

  一诚大和尚有位弟子名叫养苗师,对大和尚的风格颇有继承,我们是颇为要好的道友。他为人质朴,憨态可掬,甚至有很多时候是不着调的。那年他还没出家,跟着李老师学佛,有一回电影院播放一部浴血抗战的影片。八路军战士被日军炮火轰炸得人仰马翻的场景加上影院紧张悲壮的音乐,李老师心潮澎湃,热泪流淌。他身材矮小,使劲摇晃着李老师手提的书包,大声喊道:“李老师,李老师!”玄阴神功’怎么练啊?”李老师还在流泪感动,不理他,他继续摇,继续问“玄阴神功怎么练啊”,李老师哭笑不得。出家后养苗师从不沾染名利,但他的不精进甚至像位“大爷”一样的不修边幅也让我十分顾虑。在道友之间,亟需修治他的这副“大爷”作派,早已是大众共识了,只是从手法上说,谁都明白,没有恶辣钳捶不行。有一回,他从禅堂坐香出来,到我的寮房来走动。当着七八位年轻道友,我忽然大喊一声:“养苗,你偷人家的钱包什么时候还?”他的小脸由白到红,由红到黑,由床上“腾”地蹦了起来,大声叫跳:“你侮辱我,诽谤我,戏弄我,奚落我……!”从没见他那样的激动,道友们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全都哈哈大笑。他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但终于有一天,他拧着头带着惭愧的憨拙笑脸到我面前说:“大德,感谢你加持我。什么时候再加持,提前打招呼!”深圳弘法寺邀请一诚大和尚主持传戒法会,养苗师随侍前往。上客堂白天十分炎热,他与一诚长老住在昌明长老房间的对面。深夜里,一诚长老休息了,四方一片漆黑,他轻手轻脚进到洗手间沐浴。结束以后,忽然发现没有干毛巾。四周漆黑,又看见对面昌明长老的房门依然开着。于是他想:对面的房间应该会有毛巾吧。他蹑手蹑脚,走入昌明老和尚的客厅,忽然灯亮了,昌明老和尚穿着黄 se海青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地坐在对面沙发上注视着他,大喊一声:“本来面目,当下现前!”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谁能想到昌明长老会在漆黑的客厅里关灯打坐?只恨脚下无地缝。昌明老和尚是太虚大师早年武昌佛学院的高足,十分幽默,他不断地用欢喜心给人以希望,无论是僧是俗,只要到他面前的,都会一天到晚乐个不停。他常对侍者广愿师说:“你们怕什么?老和尚们一辈子忙个不停,把寺庙建得这么好,这不都是你们的吗?”他总是这样鼓励身边的青年僧侣。

  进入寺院的第二年,一诚老和尚将我选进方丈室,一边管理常住基建,一边做衣钵师。每每日落黄昏,晚殿结束后,工地无人,一诚老和尚带我散步在砖石瓦砾间。他总强调说:“人的一生,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做完,不要中断。我当年在湖南出家时,在小庙为常住发心。剃度师脾气不好,经常遇事便拿我出气。有一回,就因为基建的一块石头没有摆正,剃度师开始骂我。这个人定力相当好,骂了两个多小时以后还不休息,骂人的话还没有用完。他搬了一只凳子坐在我面前,继续骂下去,从头一天骂到第二天的同一个时间,算算二十四小时不止。我快要受不了了,但还是忍住了。现在想想,谁的烦恼能持续二十四小时啊!师父那样不停地骂我,原来都是在考验我。我就因为那一次忍住了,没有当逃兵,没有将任务半途而废,所以现在做事都能有头就有尾。”对于一老的教诫,我查看了台湾广化法师戒本书中的说法,他说:“如果你在一个丛林因某事生了烦恼,便放下职务逃离到他寺,而在下一寺院只要到了类似的境界,你又要逃离,你的背囊里从一个寺院背到另一个寺院的永远只是烦恼,那种烦恼将一生都不能解决。应该将烦恼对治在当处,即便离开,也要没有烦恼,没有未尽的职责,那样你离开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与那个地方更好的未来缘分。”一诚老和尚的教诲使我对僧格有所认识,这种立足于人格的品质,便成为我这一生的执着。

  出家后,历经十多年非常严谨的纯粹宗教生活,总算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能称之为“人生”的人生旅程。那时信佛的人少啊,出家人,至少在老家当地,能打听到的只有我一个。我做了和尚,却不像弘一法师在西湖写下“索性做了和尚”那般悠然。我的宗教生涯要接受“绝大多数人无信仰”的社会的洗礼。虽然很少离寺,而一旦因公务出门,路途上、公车上,过往者尖酸挑衅的训问声便不绝于耳,“这么年轻,干什么不好,怎么就出家了呢”,“你们应该可以吃肉吧”,“人人都像你们,人类就要灭亡”,“你们的生活方式就是社会寄生虫”。

  “佛法是这么的好,知道的人又是这样的少。”这句话不只是圣严法师提出的,每当我在经历无知者嘲讽时,心里一直都是这句话的声音。如何让更多人学佛,如何让信仰更健康,如何找到信仰的正途,如何让人在信仰方面不至误入歧途,便成了进一步的理想。

  作为70年代生人而又出家为僧的自己,求法路上流过血、流过汗,弘法路上受过赞赏,遭过打击。年轻的光阴不会复还了,心中一向积累的佛法善愿总希望早一天得以实现。我是佛陀的追随者,少年时对于祖国的热爱不会改变,而投身佛法后为大众谋福祉的誓愿也不会改变。如今,人们对待佛法的态度已然有了很大的进步。往事犹如云烟,我们的求法历程伴随着整个汉传佛教在当代的艰难成长史,我们有幸见证了这一时代的进步,见证了人们对于佛教认识提高的全过程,我们走上了一条与之共存共荣的佛教道路。正如《入中论未名疏自序》中所言:“作为见证和亲历者,我们有责任也有使命来探讨这条佛教发展必须的道路。”
佛法独不迷信,而且是破除迷信的。佛法不但不消极,而且是积极的。佛法不但不逃避现实,而且是舍己救人的。而且是要你发愿入世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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